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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看见洪玫站在大门口,正对着我笑。她说,很会照顾自己嘛。我说,这年头还指望谁照顾呢,你怎么能找到这地方?她说,功夫不负有心人嘛。
我带洪玫在学院后花园的阳光餐厅吃晚饭,正吃着,发现马羚坐在角落里,正对着我做鬼脸。她的夸张表情引起了洪玫的注意。洪玫问我她是谁。我说,别理她,一个神经病。洪玫说,是吗?不像呀,是女朋友吧?我说,你以为我是谁?见一个爱一个?洪玫说,是不是你心知肚明。
洪玫的住宿问题很让我头痛,如果马羚没发神经,我还可以安排去她那儿住。现在可不敢了,我怕她半夜发了病,用一条花布带把洪玫勒死,然后吊在她楼下的大树上。洪玫不是猫,第二天一大早就会给人发现,然后通知我去收尸。那时马羚就躲在窗后偷偷观察我,发现我很激动,很悲痛,于是推断我跟洪玫关系非同一般。于是觉得我们扯平了,她托我看猫,我把猫给看死了,我托她照顾洪玫,她把洪玫弄死了。
我带洪玫去住旅馆。她不干,她说我不让她留宿,她就回去。这丫头,她以为我是谁呢,就算在海关学校,我也不敢带女人留宿,何况在学院。她又不是从天下掉进我房间的,是从大门口走进来的。这不是让我犯错误吗?可黑灯瞎火的让她一个人回去我如何放心得下,我只好让她住我宿舍,我在教研室猫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我怕马羚又来偷袭我,给洪玫看见,就用毛巾被包住头,只露出两只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溜回了宿舍。让我吃惊的是洪玫已经走了,她在我床上留了张纸条,就三个字,我走了。我知道她大老远的跑来绝不是为了睡我那张又脏又乱的空床,可我又能怎么样,这是过渡时期,我不能瞎来。
九点钟的时候,马羚来看我。她穿了件淡黄色的连衣裙,一头黑发梳得顺溜溜的,轻轻抹了点口红,还涂了眼影,睫毛也翘得高高的。我看着她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口。她说,看什么看,没见过吗?她在我床上坐下,把我的枕头抱在膝盖上。我突然想起那个传统的节目,奇怪她今天干吗不袭击我。马羚说,那女人怪漂亮的,是谁呀?我说,我妹。马羚说,是吗?干妹还是湿妹?我说,你那么关心她,是不是想关心我?你可别想着嫁我呀,我这辈子不结婚。马羚说,臭美吧,你。
马羚停止了对我的袭击,却开始关心我。她说要把我当咪咪养。这真是比袭击我还让我心惊。我开始还以为她闹着玩玩,后来才知道她是来真的。有一天她问我裤头有多大,我顺口说三十八,第二天她就给我买了条长裤,还买了件外套。我粗粗看了下,做工和布料都是上乘的,估计是名牌。我受宠若惊,更惊的是怕她爱上了我,非我不嫁。这可不是去洪玫那儿避两天就能避过的。我知道这事都是我自己惹上的,怪不得她,但跟她结婚可不是我的初衷。
那天我在校园里散步,看见刘松玲推着刘松涛走了过来,我远远地看着,一动也不动,直到他们走到我跟前。刘松涛看着我说,是江老师吧?辛苦您了。说着伸出手来,我赶紧握住。他的手瘦骨嶙峋,是真正的皮包骨。头发都掉光了,脸色惨白。我握着他的手,感觉好像握着空气。那一瞬我的感触很多,觉得生命轻过鸿毛,一阵风就吹走了。我违心地说,刘老师,你的气色还不错呀。刘松涛说,说起来还得感谢共产党,如果不是公费医疗,我这口气早断了。我站在那儿跟刘松涛聊了半天,他还算我半个校友呢,看他有点气喘,我才赶紧跟他握手告别。临别他还说要来听我的课,我说,我那课是瞎掰,你可别浪费精力。
看着轮椅渐渐远去,我的眼睛慢慢湿了。那一瞬间我突然决定,要离开学院。我突然觉得不能这么混日子了。看看我周围吧,跟我一起来的有人已经做到副处长了,过几年就可能做关长。我有个学生,据说也提了副科长。我在海关学校,还挂了个副主任的衔,也算个副科级,到了学院,没有行政职务,就剩下职称。这职称在学院里还像回事,一到了外面,狗屁也不是。也就是说,我算是又白干了两年了。
第四章调令下了
我去找杨院长,递交请调报告。如今我学精了,我不辞职,我就赖在海关。杨院长坐在大班椅上,把我的报告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他把头抬起来,看着我说,小江,我舍不得你呀,如果从工作出发,我是不会放你走的,但考虑到你今后的发展,我就不拦你了。他问我有什么打算。我说,由得了我打算吗?你把我退回政治部,由得他们发配吧。杨院长说,这样吧,我介绍你去东平海关,我老友在那儿当关长。我说,去东平当然好,就是不知道政治部赵主任同不同意。杨院长说,赵主任那里我跟他打招呼,他不会为难你的。我说,那就多谢杨院长了。杨院长说,你别跟我客气,我当时答应给你解决房子问题,没有兑现,你也别怪我。我说,不怪你,是我自己不愿意调关系来。杨院长说要请我吃餐饭,欢送一下。我说免了吧,大家都忙。杨院长就没再坚持,原来他只是客气一下。
我回去办交接,打点行装。马羚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消息,课也不上了,跑到我房间里,靠着房门站着,两眼痴痴地望着我。我说,马老师请坐。马羚顺手抓起一本书向我砸来,然后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说,你干吗要走?干吗要走?我说,道理很简单,不想变成疯子。说完就不理她,只顾着把书一本本装进箱子里,捆得结结实实。马羚说,你很讨厌我是吧?我说,不讨厌,你多好的人呀。马羚说,今后还能见面吗?我说,又不是漂洋过海,一个城市里,怎么不能见面?
马羚叹了口气,抓起我的杯子,把里面的水喝光了。她用手背象征性地擦了下嘴唇,突然说,男人都不是东西。我说,说什么呢?把我也放进去了。马羚说,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马羚离开的时候,我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老半天,这个女人真是很性感,如果她不是非要跟我谈爱情,我倒不反对跟她做爱。
我到校门口转了一圈,找了两个民工,让他们帮我搬行李。我暂时还没地方好去,只好先回马泰路的宿舍,等着政治部下调令。从学校到火车站花了一个半小时,过天桥又花了十一分钟,到宿舍时已经十二点了。我把两个民工打发走,到湖南菜馆吃饭。
老板娘正在柜台里算账,看见我就站了起来,眼笑成了一条缝。她说,兄弟呀,你有多久没来了?把姐忘了吧?我说,哪能呢,天天想着你,你是我姐呀,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我姐呀。
我找了个地方坐下,老板娘跟着过来,坐在我旁边。服务员倒茶时,她笑眯眯地望着我,等服务员走开了,她低声说,俺那个小妹呢,不带她来?我知道她说的是周怡,就说,嫁人了。老板娘叹了口气。我说,好好的叹什么气呀?老板娘说,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丫头才不会是你妹呢,你啥时候才给我找个弟妹回来?我说,玲姐你还有妹子吗?不如把你妹子嫁给我。老板娘说,姐就是有妹子,你也看不上眼哪,你多好的条件,又是名牌大学的高才生,又在海关当干部。我说,行了,不愿嫁就算了,先给我弄点吃的吧。
要不是老板娘提起,我还把周怡这丫头给忘了。
上了四个菜一个汤,毛氏红烧肉、红烧鲤鱼、雪里蕻吵肉末、干扁四季豆、土伏苓煲老龟汤。我看着桌上的菜发了会儿呆,然后说,玲姐,吃得了吗?老板娘说,姐不是给你上小份的吗?品种多,量少,吃得了。我笑着说,你这叫宰我没商量呀。老板娘把眼一瞪,脸拉得长长的,说,姐说过要收你的钱吗?你这个没心肝的,不吃算了,呆会儿喂狗。我说,吃,吃,不是跟你闹着玩吗?把我跟谁比呢?老板娘说,跟狗比,告诉你吧,下次再是一个人来,姐还不让你进来呢。说完把一支二锅头放在我面前,扭身走进柜台里。我把酒喝完了,菜却剩下一半。老板娘说,兄弟饭量降了呢。我说是呀,年纪大了。老板娘说,别在我面前说年纪。她让服务员把剩菜打包,说是给我宵夜。我说,多谢玲姐,以后天天来吃白食。老板娘说,你想呀。
回到宿舍,同室刘正回来了,正在给自己煮咖啡,看到我就很谦卑地站起来,请我喝咖啡。我说,真香呀,是自己磨的吧。刘正说,是呀,看来你也是个行家。我说,你别夸我,我不懂,也不爱喝咖啡。刘正还是给我倒了一杯,要我尝尝。我就不客气,尝了一杯,觉得不错,又尝了一杯。刘正说,大半年没回来了,你那被子能用吗?我有备用的,你要不要?我说,多谢,凑合睡吧。
我在宿舍凑合睡了三天,睡得昏天黑地的。饭是有一餐没一餐地吃,渴了就喝一杯自来水。我在北京读书的时候,基本上是喝自来水,喝惯了。听说南州的自来水不能喝,我也顾不上了。有一天,我黑着眼眶去湖南菜馆找玲姐要饭吃,她才知道我在宿舍睡大觉,一到吃饭时间就让服务员拿着个饭盒过来敲我的门,我在就把饭菜留下,不在又拎回去。这件事让我很感动。我正感动的时候,马羚打电话来了。我听见大院的喇叭拼命叫,听起来像在叫我,可想着不应该有人找我,就躺在床上懒得动,直到钟老太来敲我的门。钟老太把我臭骂了一顿,说我装聋作哑。要是别人的电话,她才懒得传呢。
马羚说,你的调令下了呢,去东平海关,恭喜你呀。然后她就在电话那边作伤心欲绝状,说这下我真的走了,真的离开她了,她该怎么办呢。我说,找个人嫁了吧。心里就拿她跟老板娘比,觉得她真是差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