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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大年夜,就不要抱怨了,由着他们去玩耍吧,这一年也辛苦了,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苏谧笑道:“觅青,你也不用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我也去了,主子要谁来服侍呢?”觅青问道。
“今晚是年关,我也没有什么事情,我想独自坐一会儿,马上就睡了,你也不用守夜了。辛苦了一年,好歹睡个安稳觉。”苏谧笑道。
“那也好,主子有什么事情可别忘了喊奴婢啊。”见苏谧神色甚是坚决,觅青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自己告退了。
打发走了觅青,苏谧一个人静坐在屋里出神。
今天中午小禄子折来的梅花被觅红插在一个雕刻着并蒂西番莲的碧玉花瓶里,在昏暗的房间里吐露着令人流恋忘返的清新香气。
“他一定会来的,自己有太多的事情要问他了。”苏谧不确定地想着,一边看看更漏。
已经过了亥时了。夜色迷蒙下来,估计此时那边的晚宴正欢庆着吧?
苏谧遥看着远处的灯火,正在出神,听见窗上被人轻扣几声。
来了!苏谧起身,快步走到门前,手按在门把上,却只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打开那扇门的勇气,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悲是喜。
她长吸一口气,终于打开门。一个身影闪了进来,两人直面而对。
苏谧微微抬起头来,那张熟悉的清秀的脸上带着几道纵横交错的旧伤痕,一双冰冷清冽如同寒冰般的眼睛此时却是说不出的闪烁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冰而出。
“冽尘。”苏谧轻声呼唤道:“你终于来了。”声音之中蕴含着压抑不住的喜色。
她长大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她了?
顾冽尘,也就是现在的陈冽静静地凝视着眼前已经几乎认不出来的苏谧,似乎是片刻的功夫,又似乎是一辈子那样的久远。终于,他单膝跪下去,低声道:“二小姐……”声音带着轻轻地颤抖。
“冽尘,”苏谧扶起他,看着眼前的同伴:“我实在是没有想到我们顾家竟然还有活着的人。”顾冽尘是她们顾家管家的儿子,是苏谧父亲的亲信属下,当年破城的时候一直跟随在父亲身边的人。
“让我仔细地看看你,冽尘,我真没有想到你还活着,这太好了,”苏谧悲喜交集地道,“我以为这个世上顾家的人只剩下我一个了。”记得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平视的,可是现在却需要自己扬起头来了,时间过的真快,不过是几年的短短的功夫,却好像是经历了一辈子的波折。
“二小姐……”陈冽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同样的激动并且难以抑制,尤其天香园夜宴的那一天,让他在这个最无法预料的地方见到了最意料之外的人。
“过来跟我说说吧,这几年你是怎么过的,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到你了。”苏谧轻轻擦了一下眼泪,她拉着他的手,来到桌子旁坐下来,就像小时候一样。在幼时的玩伴身边,她终于有片刻的放松,可以变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了。
苏谧白玉春葱般纤长的手指触在他的手上,顾冽尘一阵恍惚,一瞬之间时光仿佛倒流了回去,他又被这纤细的手指拉回到了过去……
他是顾家管家的儿子,他的父亲是顾将军小时候的伴读,两人名为主仆,情同手足。顾将军没有儿子,顾夫人只生下了三个女儿,所以一家人一直把他当作亲生儿子来看待,他的武功还是顾清亭亲手教导出来的,从小他就决心苦练武艺,希望将来可以像自己最崇拜的顾将军一样,成为一个沙场上的大将军,为国杀敌……。单纯快乐的日子流逝地飞快,那时候,那个长年住在山里的二小姐也会偶尔地回到府里来,她是个调皮的小姑娘,正好和他一般的大小。两人也会手拉着手,偷偷地趁着大人不注意的时候,跑进池塘里去玩耍……
“这几年你是怎么过的?当年关内情况如何?那时候你也是驻扎在皖城的,还有别的人吗?”苏谧一连串的问题急切地问出,在这个清冷孤寂的深宫里,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她实在是太需要一个说一说知心话的人了。
顾冽尘回过神来,对了,现在已经不是他们小的时候了,他们已经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他微微苦笑了一下,定了定伸,开始讲述他这几年来的遭遇。
带着一丝原本不应该有的尖细,还是如同以前一般清朗的声音缓缓地扬起。往事如同流水般在这个静谧的时间里,从两人的身边轻轻滑过。
“……
这一次的攻城特别的艰苦,齐军调动严整,进退有度,而且攻势也猛。连将军都时不时地叹息,葛先生也时常忧心忡忡。
攻城战持续了大约半年之后,慢慢地沉寂下来,看来是要以围城为主了,好在皖城之中粮草充足,足够我们卫军和城中百姓三年之用了,当年齐军数次攻城不下,也试过围城,都不过一年就退兵了。
因此,见到齐军开始围而不攻,大伙儿反倒都开始放下心来。
就在齐军围了大概两三个月的时候,忽然有一天,放哨的卫兵清晨起来,发现对面的营地已经空了,齐军撤退了。
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将军并没有大意。以前齐国的大将军王奢带兵的时候,就曾经使用过这种计谋,故意假装退兵,实际上暗中埋伏,结果被将军识破,反而将计就计,趁机大败齐军。
于是,将军派出几只斥候队伍去城外侦察,结果带回来的消息都是齐军的营地都已经空置废弃了,其中的轴重物资都被带走了,看来是从容撤退的样子。追出数十里的,都没有见到敌踪。大家都以为真的是像以前几次那样退兵了。
消息传开以后,听说了齐军退兵的消息,无论是城里的百姓还是官兵们,大家伙儿都很高兴。也许是因为这一次的攻势特别猛烈难以抵挡的缘故吧。
可是将军和葛先生都忧心忡忡,不这样认为。
将军常说,倪源此人虽然与他齐名,并称于当世,但是性情坚忍而且素有大志都是他所远远不及的,单看他当年叛梁降齐就可以看出,他极其善于把握时机,谋定而后动,以牟取最大利益。葛先生也说,反常为妖,此次齐军明明已经占了优势,不可能这样就退兵,除非是齐国朝中出了什么大事。
最终两人还是不能放心,于是葛先生决定亲自带兵出去探查一番。
那一天正好是三月初八,同一天,卫王犒军的车驾也到了……”说道这里,陈冽的声音说不出的苦涩。
“我也跟随在葛先生的队伍里,一起出了城,一路向北探查,都没有敌踪,葛先生反而越发紧张怀疑起来,如果是普通的退兵,肯定会留下斥候、散兵之流在后面,倪源带兵再严整这也是不可避免的,可是一路看不到一个齐军,这反而不同寻常。
结果,就在出来第三天,遇见了齐军的部队,不是从前面遇见,是从后面追杀上来的。”
陈冽的声音顿了顿,接着道:“我们都大为意外,好在这次出来的队伍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兵良将,追上来的齐军又不多,大伙儿合力拼杀了一阵子,把齐军给杀败了回去。
可是从俘虏来的齐军口里知道了消息,皖城已经破城了。
原来,倪源眼看强攻无望,折损又大,遂摆出围城的架势,将皖城团团围住,使得一时之间消息无法传递。暗中安排了一只精兵装扮成民夫的样子,带足几天的口粮,隐藏在山野之中。
然后他命人到后方散布即将破城的谣言,同时暗中派出使节,秘密地会见卫王,许诺他只要归降大齐,保他富贵荣华,安享爵位,卫氏王族概不加害。
齐军这几年来,数次来攻,早把卫王折腾地整天胆颤心惊,此时又听说了城中谣言纷纷,齐军说不定已经破了皖城,就要杀进来了。那时候在投降也没有人理会了……所以……卫王就归降了,”陈冽苦笑道:“在前方的将士还在浴血苦战的时候……”
“之后呢?”苏谧声音冷淡地问道,睫毛垂下,看不出什么神色。
“之后,齐国的使节立刻要来卫王的印信国玺,将部队伪装成犒军运粮的使节、民夫,打开了城门,然后掩杀了进去……
结果,将军和留在里面的兄弟们都……无一幸免。而且,因为齐军在攻城的时候伤亡过重,按照齐军的规矩,是要屠城报复的。”陈冽的声音和缓下来。
“再后来呢?”苏谧问道,这些事情经过并不隐秘,攻破皖城,灭掉卫国是倪源值得自傲炫耀的一大功绩,虽然他本人行事低调内敛,完全没有以此为炫耀的意思,可是军中还是经常提起这位大将军的足智多谋,果敢善断。齐国的民间也时常传唱齐军的英勇善战,甚至在宫廷里面仆役内监也又时会提及……。苏谧虽然已经不只一次地从各种角度听过这一段经历,可每一种叙述都会让她心里忍不住地痛如刀绞。
“后来,”陈冽的声音有一丝的空灵悲伤:“后来,皖城已经彻底成了一座死城。”
“之后,齐军开始围剿各地不肯归顺的残余势力,大家伙儿都不死心,我们又遇见了好几拨齐军,冲杀了几次,不少弟兄都战死了,只剩下我们不到百十个人,靠着对地形和附近乡野的熟悉,终于冲出包围,逃了出来,隐藏在山野之间……”陈冽语调平静地叙述着。
虽然他的声音平缓地没有丝毫的起伏,可是苏谧还是一阵心惊,这是怎样的伤亡率啊,那几战必定是极其的艰辛激烈,他脸上的伤痕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吧。她不禁伸手捧住陈冽的脸,原本清秀的面容上几道伤痕已经逐渐变得淡化了,可是狰狞的样子依然可以想象当时伤得有多么的严重。
“很痛吧?”她忍不住问道。就好像小时候他们两个偷偷跑去池塘里抓鱼他跌倒里面摔伤了的时候那样。
“没什么,”他伸手把苏谧的手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