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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他伸手把苏谧的手按下,那纤长的手指上的热度让他忍不住心悸,仿佛要把他陈年累积的一层层的保护壳都融化开来,“都是陈年的旧伤口了,伤得比我重的人多了,我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只是偏偏在脸上,看着比较吓人而已。”他勉强笑道。
“之后,葛先生提议大部队的人马肯定要引起齐军的戒心,反而不如派出几个人来回去探视一下情况,到底皖城和将军怎么样了,我们一路逃离,根本找不到一个时间打探如今国内的消息,只能够在战斗的间隙,从俘虏来的齐军口中知道一二,仅从他们口中听来的消息也不实际,有很多的矛盾。
所以,葛先生就亲自带着我还有另外两三个人一起装扮成普通的山野百姓,入城打听。
那时候,皖城已经被屠灭,我们路上不敢停留,尽快地赶到了京城,希望能够及时见到家里人……”陈冽顿了顿,不敢去看苏谧的神思,暗夜之中,他的声音空灵缥缈:“可是什么都已经晚了,城池被抢掠一空,连顾府都被烧成了一片白地,听说夫人自杀殉国了,两位小姐……”
“别说了!”苏谧忽然打断他,用一种近乎嘶喊的语气,声音尖锐凄厉,如同一道利剑,把整个恍如梦境般迷离的往事讲述突兀地打碎了。
“这些就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她的脸漫起一阵不正常的红晕,随即冷静下来:“之后呢?”
陈冽滞了滞,又接着说道:“之后,大伙的家眷都是城里的,如今遭了屠城,哪里还有生还的机会,大伙儿抱头痛哭了一阵子,当即就有几个火爆急躁脾气的,喊着干脆跟齐军拼了吧,反正家里的人都被杀光了,如今他们都成了孤魂野鬼,能杀的一个是一个。当下几乎所有的人都同意了,反正也没有别的出路了,归降是断然没有想的,与其现在放下武器,隐名埋姓地跑到乡间野地里黯淡地一个人过上一辈子,不如这样拼杀一场,也算是出口恶气,等战死了,也好下去与家人团聚。
葛先生却不同意,认为这样不过是白白葬送了性命,和大伙儿一商量,终于大家都被他说服了……最后,他带领着大家,一起投靠了南陈……”
他一边讲述着,一边抬起头来,苏谧正在侧耳倾听着,聚精会神的样子,白皙的脖子露在空气里,泛起雾样的光泽,眼睫毛如同禁不住深夜的寒露一般,轻轻地颤抖着。
“她的眼睫毛更长了。”他想。
心脏没由来的忽然一阵悸动,一种近乎绝望的感情蔓延过他的心里,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瞬间也变得如同眼前占据他全部视线的那片象牙色的肌肤一般的白皙了。
他不敢再看,低下头去,继续说道:“……如今大家都在诚亲王陈潜的麾下效力……我受命潜入宫中做内应……”
“这么说来南陈在齐京这里的隐藏势力还不小呢。”苏谧抬头问道:“南陈在这边的负责人是谁?”
这本来是一个绝大的秘密,是一个绝对不应该透露的消息,可是陈冽没有一丝犹豫,立刻在她耳边说出那个名字。
“是他?”苏谧惊讶起来。随即点了点头,“葛先生智谋过人,当年父亲对他就是倚重有加,诚亲王也是知人善用之人。他也算是又遇明主知音了。”
“对了,前些日子的刺杀是你们谋划的吗?”苏谧想到这个,又问道。
“不是,是旧梁的残余势力,栋梁会策划的,因为都是抗齐的组织,他们与我们一直也有联系,所以葛先生也下了命令,在不损害我们自己的势力的情况之下,要尽量的帮忙,而且听说我们这一次也派出高手支援了。就是那个负责献茶的黄衣人。听说是诚亲王麾下招揽的能人异士之一,南陈的第一杀手温弦。”陈冽将组织的秘密毫无隐瞒地说出来。
想起那个黄衣人,想起那势如惊雷的一剑,苏谧不由自主地也带起几分惊心,好高明的剑法啊!
她微微一叹,随即又仰起头看着他问道:“何太医的事情是你做的吧?”这是这些天来一直困扰着她的疑惑。
陈冽点了点头。
从天香园意外地遇见了苏谧,他震惊之后立刻想到了今天的刺杀行动,马上暗示了苏谧。原本以为有了自己的提醒,苏谧就算不能够事先回避,也可以及时的躲开危险,毕竟千钧一发的时刻,刺客应该不会浪费时间去伤害无关紧要的宫妃的,可是随即就听说了众多妃嫔遇害,其中的一位苏才人为救护皇上,舍身挡剑,身受重伤的消息。
他心急如焚,立刻赶到采薇宫附近,苏谧因为救驾负伤,自然是太医的重点看护对象,屋里人来人往,徘徊进出不止,他在外面屏息静气,心里急的团团转却又不敢靠近,直到齐泷和太医都走了,房间里只余下觅青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之后,他才敢接近。很快苏谧就醒过来,他那时候正偷偷守在门梁上,苏谧她们“流产”的行为尽收耳底,自然也就知道苏谧是假怀孕,后来他想要下来两人相见,可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太医和齐泷很快就赶到了,接着是皇后的怀疑,他听见皇后滴水不漏的话语,联系到苏谧刚才水分十足的流产,立刻知道事情不好,于是连忙悄无声息地退出来,赶去杀了何太医。
“我就猜是你,”苏谧笑起来,她的笑容还是如同那时一样的明媚清朗:“这个宫里,别人是不会帮助我的。”
两人这一番漫长的夜话,此时远方的天色已经由漆黑一片开始淡化地灰蒙蒙,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了。
陈冽看着眼前的容颜,苏谧微微侧转的脸颊映衬着身后快要升起的朝阳,在这夜色与晨光交替变幻的一刻,这张容颜上浮现的每一分光影变幻都会让人不自觉地心醉神移,激荡沉迷。
“二小姐……”陈冽看着苏谧似乎改变了很多,又似乎没有丝毫变化的容颜,迟疑着问道。
“天色快要亮起来了,再耽搁下去就要有危险了,”苏谧笑道:“今天你先回去,等过几天,我会找个理由把你调到身边来。”
“嗯。”他略微迟疑了片刻,点点头。当即向苏谧辞别而去。
看着陈冽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苏谧一阵黯然。
她知道陈冽想要问什么,他想要问她为什么变成了齐帝的妃子,享受这样的恩宠和富贵,想要问她是不是已经忘记了顾家满门的仇恨,想要问她……
可是,自己应该怎样回答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苏谧知道自己应该这样自然地笑道,“你把你的经历说了,也该听一听我的。”她想要这样说,想要用这样再平淡不过的语气把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和盘托出,可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应该怎样的开口。那些日子的残破不堪的回忆,她一刻也不想再记起,可是午夜梦回之际,却时时出现在她的睡梦中,纠缠不去……让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苏谧忽然觉得一阵茫然,她不想报仇吗?当然想!仇恨时时刻刻像是最贪婪恶毒的虫豸,不停地啃噬着她的心灵,让她没有一刻的停息,支持着她在这个吃人的宫廷里活下去,支持着她去吞噬别人,而不让自己被别人吞噬。
她想要报仇,不是为了卫国,连卫王自己都不要自己的国家了,他们这些臣子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她报仇是为了家人,为了她父母和姐妹,为了他们顾家满门……
可是,报仇,要怎么报仇?苏谧忽然觉得一阵恍惚,有时候她也会想到这个问题,可是她几乎不敢去想。
这太过于遥远,太过于漫长,她怀疑,自己不会等到这一天,就会先老死在这个宫廷里,这样的恐惧让她惊惶失措,让她甚至不敢再想象下去。
可是现在面对这个问题,她不愿意去想,究竟是因为没有了希望,觉得路途的遥远,不自然地胆怯,还是因为根本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做……
怎么报仇?杀光倪源的一家,就像他对自己所做的一样,让后让整个大齐都不得安稳,让大齐也灭亡于敌国的战火,让它也被南陈或者北辽覆灭……让这些每天耽于安逸之中的人们,让这些把她的父兄家人当作谈资笑料的人们付出代价,让她们也尝一尝国破家亡的滋味?
苏谧倚在床头,看着窗外一轮渐渐淡去的明月。
第二天,觅青进来服侍苏谧洗漱,却见苏谧懒懒地坐在桌子边上,脸色苍白如雪,似乎是一夜未睡的样子。
“娘娘?!”她惊呼起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有什么事,”苏谧回过神来,冲她安慰地一笑,“昨天晚上我略微躺了片刻,就起身了,外面吵闹的厉害,反正也睡不着,今天下午再补觉吧。”
昨晚外面有宫里的烟花焰火,声音确实震耳欲聋,不少主子奴才都是通宵欢庆,苏谧话里的意思也很正常,可是觅青就是觉得不对劲儿,
“娘娘,要不要找太医过来瞧瞧,您脸色不是很好。恐怕会受了凉。”
“没有事情,我自己身体我还会不知道吗?”苏谧笑起来,“就是被最近这一连串的庆典之类的事务搅得心烦意乱而已。”
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好了,熬下今天就没有什么杂事了,马上就是去太后的寝宫拜会的时间了,不要耽搁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按照宫里的规矩还有一整天的事务呢,眼看时辰快到了,觅青也来不及多想,连忙为苏谧收拾起来。
觅青扶着苏谧坐到铺着绣花锦绣桌布的梨木梳妆台前,摆正光可鉴人的藤萝雕花铜镜。打开胭脂水粉,雅致的香气弥散开来。
“觅青,有没有想过在家里的亲人呢?”苏谧忽然问道。
“啊?”觅青一怔,随即道:“有时候也会想念的,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已经习惯了,也没有什么好想念的了。”
“这么多年?”苏谧带着几分诧异地问道,卫国被灭国,她们被送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