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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闻梁甫是泰山旁的小山,乃亡灵聚集之所。
他沉吟片刻,低声笑道:“可能是我天性顿挫的缘故。我始终觉得此曲较为好听。”
由他弄弦吟唱的《梁甫》,的确是好听的。我对音乐缺乏最基本的认识,也说不出好在哪里,但他宫商一起,我便会停下手里的活计,斜倚在榻上,直觉得浑身都安静和懒散下去,另有种特别的难受,从皮肤下面一丝丝地爬将出来。非得他十指轻挥,抹尽尘烟,只剩了萦萦空响时,我才能慢慢缓过神,颓然地舒出一口气。
诸葛亮曾试探着问我是否愿意学习五弦,我看出他在这方面有极好的造诣,尽管很早以前就窃慕琴歌,我仍旧装作完全不在意的样子,说自己只要听听就好。我的先生,不肯教我琴。他说琴是缠绵悱恻的东西,便入化境,也只能与伶优为伍,或者像司马相如那样,弄一曲《凤求凰》,博取美人欢心而已。我一直以为先生的话是不对的,但在他身边时,我从不反驳他;离了他之后,我那些反驳的话,却也无人可说了。
我不想向先生之外的人学习任何东西,我同时也不愿意将“琴”和“棋”等同起来,令我和诸葛亮,竟成了相互的“先生”。
竹影比我更喜欢听他的琴。
他琴声起时,屋后的竹子便都颤抖起来。
我一贯淡淡地说:“那是风。”
“有风”确实是个好解释,可是难道诸葛亮每一来,风也跟着来了么?
我禁不住好笑。
而竹影闪亮的眼睛里,竟生长出期待来了。我紧紧捏住她的手,她会在我手中喊疼,疼的……疼的。我放开她,板了面孔看着她,想要和她说几句严肃的话。然而她只要一拥我的腰身,我便有什么话,也都融化在了竹香里。
“你与庞统也是好的,你与马良也是好的。他们若不来,你有时候也会牵挂的!”她说。
我低叹:“那不一样么。”
“有什么不一样?哼,你须记得,你也不是个真先生!”竹影调皮地,伸指在我唇上勾了勾,戏嗔道,“你倒长出胡子来我看看?”
我抓住她的手指,她“嘻嘻嘻”笑得更欢。
“要不我们一道喜欢诸葛亮吧?你说好不好?”竹影挂在我身上。
我抬手“啪啪”地打她的屁股,说:“不好!”
“为什么不好?”她拉下脸,“你又打我!”
我说:“要喜欢你一个人喜欢去!”
“好啊,好啊,那我就去了?”竹影笑笑地,一步步向外走,走一步,回头看看我,又走一步,又回头,口里一直笑着,“好啊,我就去找他了?我走了,我这就走了哦……”明知她在玩笑,我还是忍耐不得,一把拽她回来,压在几上,恶狠狠地说:“你去找他!?须放着我不死!”
她扑哧一笑,笑吟吟地望着我。
她这一望,又令我有些羞赧,仿佛是自己太小气了。
“子君,你赢诸葛亮多少?”竹影问我。
“两目。”
“一直都是两目吗?”
“嗯。”
“就像你赢我半目那样地赢他?”
“嗯。”
“你赢他两目,赢我半目,我岂不是比他厉害一目半吗?”
我低头看着她春花的面庞,笑着说:“对,你比他厉害多了。”
“一目半算什么厉害多了?子君,我要赢他三目!”
我微笑不语,只看着竹影。
她爬起来抱住我的肩膀,摇晃着我说:“子君,子君——”
我拍着她的手说:“好,三目就三目,你不要晃我,我又不是竹子,能被你摇来摇去的。”
从那天起,我开始赢诸葛亮三目半。
第一回检点黑白子时,我猛然发现这正是我赢我先生的目数。
是冥冥里自有安排吗?每一想到这,我便有一醉的决心。清酒沾染我唇,令我怀上别样的神气,我轻飘飘的了,我好像成了个画里的人,戴着高高的帽子,扎着整齐的发式,脚一跺,便能衣带飘舞,踏云而上了。云彩汹涌在我周围,佩玉叮当敲打,这个时候,我就想把很多藏在心里的话,都一古脑儿倒出来,讲给什么人知道。
“诸葛亮,你听说过棋诀么?”
“我听说过一些残章,文先生有何见教?”
我其实没能上天,只是带醉扶住小几,微斜了眼睛笑笑地看着诸葛亮。最清醇的梨花酒,醉了我啦,令诸葛亮的微笑,看入我眼里,也渐渐含混起来。
诸葛亮说他从不喝酒,我说你以后也会喝的,到时候你就会发现酒一件多么好的东西,它可以增进友谊,还能帮你摆脱困境。
“那就是以后的事了。”诸葛亮含笑想来扶我,我挥手阻止了他。他又一次向我抱歉地一笑,后退半步,只把醒酒汤移向我。
第二部分 黑白子之白琉璃上飞将军(2)
我将醒酒汤慢慢地倒入一边的小唾壶。
“如果醉后要用这种东西来令人清醒,酒醉又有什么意义?”我颤抖地笑着,遥指他说,“略观围棋兮,法于用兵;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这棋诀你听过么?”
他坐直身子,摇头说:“不,没有。”
“想不想听啊?”我斜觑他,“想听就叫我三声好姐姐。”
我“咯咯”地笑起来,将中指放在了唇边。梨花酒的颜色,是清黄的,而当我喝下去太多时,我的嘴唇就被它熏染比梨花儿更娇羞。
诸葛亮微笑不语。
我更大声些地催促他:“喂,你叫是不叫?”
诸葛亮说:“文先生醉得不轻。”
“我的年纪呢,原本比你大些。”说话时,口腔忽地冒上酒气来,令我觉得自己是一条酒中的鱼,用黑琉璃的鳃呼吸着,“我的品性,也不算低劣罢?就叫我句好姐姐,又怎会亏了你?”
诸葛亮依旧不说话,只用纯黑的眼看着我,看进了我摇晃的心里。
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摆摆手:“得了得了,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好……姐姐……”他忽然低声说。
我一怔,旋即大笑。我说你说什么?说大声一点我没有听清楚。
“好姐姐,好姐姐。”他也大笑起来。
他的我的笑好像被释放出魔瓶的精灵,在屋里放肆地飞舞、盘旋。我们一面笑一面紧紧地看着对方,我见他前俯后仰,全不似寻常模样。他黑色的年轻的发丝,也在我眼里轻飘飘地飞扬起来,我揉了揉眼睛,才又看见他那头发是头发,面孔是面孔,美好的眼睛和鼻子,也都在原来的地方。
“略观围棋兮,法于用兵;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拙者无功兮,弱者先亡。”
我手执玉箸,轻击云纹琉璃碗,边吟边笑。我在我的声音里看见了一个垂髫的女孩儿,当年她重复着这些话,从来不问为什么。她学围棋只为了不饿死,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生来就为了在黑白子上斩将夺关。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跟着我念,诸葛亮?”我猛地停下来。
诸葛亮笑着说:“并没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
“到现在为止,似乎还没有什么意义。”他轻声笑道,“我正在等待呢。”
“你在等什么?”我厉声问,有些清醒。
“兵书、政书、棋书甚至诏书,全是一个样子。若不先说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决不会打开局面。那些道理,换彼为此,不会有差别。《兵法》十三篇,开首一句‘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这也是废话。”他笑着说,“如今既是先生吟与我听,我自没有略过的权力,所以我在等待。”
“等待不是废话的话?”突然我更放肆地笑起来。
“正是。”他微笑颔首。
“则罢!”我一扬广袖站起身,“我少年时,实在未有如此见的!你既想听,我便说与你听!”我向他笑,走向他,险些一个踉跄跌倒,他上前想要扶住我,我推开他时却更引发了身躯的颠簸,径直摔入他臂中。他垂下脸来看我,这一瞬我看见了他眼睛里有个我。我大笑,用力地,再一次将他推开,颤着身子说:“看看,看看,像什么样子呀。刚刚还叫我好姐姐呢!莫非现下却要我叫了你好哥哥么?诸葛亮呀……只怕我这中指,早晚得断送在你手里!”
他想说什么,我阻止了他。
这是我的家,就像在棋局上摆布一切的,应当是我的手指一样。
我若不要他说话,他就应该乖顺无言。
“诸葛亮,你好好听我说!”
我的袖子飞舞起来,我的身躯也成了梦想中纷纷飘落的樱花,竟像要以了那妖娆散漫的姿势,一点点地碎开了:“先据四道兮,保角依旁。缘边遮列兮,往往相望。离离马首兮,连连雁行。踔度间置兮,徘徊中央……”
运用间跳与盘旋,向中腹攻击或者防守。
或消极地组织、或积极地出击,都要灵活自如。
道路狭窄,敌子众多,情形不适于远行。
连续不断以求自我保护,先后左右相互连接。
抓住时机,挽弱为强。
贪婪无度,会导致更大的失败。
狂乱地救援,只能先后一同被吞灭。
丢弃三子,分散敌人的注意,便可以得到七子。
………
我只能当了黑白子上飞将军。
诸葛亮和我不一样。
很快我就发现他与我很不一样。
因为他给棋子起上了名字,他叫它们曹操或者孙策。
第二部分 黑白子之白琉璃七孔玉炉
时间如沉香屑一般,渐积在七孔玉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