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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法西斯战争结束,“小胡子”斯大林腾出了手,便来算这一笔旧账。斯大林骂左琴科是“无思想性的传教士”,“毒害青年”。日丹诺夫比斯大林的调门还高几度,骂左琴科是“无原则无良心的文学流氓”、“文坛的渣滓”、“既无廉耻又无良心的丑恶的淫乱的野兽”。
肖斯塔科维奇的《见证》为左琴科“小胡子”的故事提供了另外一个版本:“在左琴科的故事里,这个粗汉有一部大胡子,审查人员说这胡子不能要,不然人们会以为他是我们的主席米哈伊尔·加里宁。他们在匆忙之中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左琴科去掉了大胡子,但是留下了小胡子。左琴科的故事里的这个粗汉留着小胡子。斯大林看了之后很生气,他认定这是说他。”〔15〕
两处版本的情节是一样的。山羊胡子、大胡子都避开了,不想撞上了小胡子,小胡子才要命。
阿朱别依曾担任过《共青团真理报》总编辑。他说,当时的报社曾有专门的带着放大镜的值班员。这个值班人的职责是,仔细观察领袖的照片,防止出现什么不当的地方,一旦发现这种情况就要把铜版送回制版厂重做。“因为总有一些警惕性很高的读者,不断向编辑部(不止是编辑部)寄来过做过标记的照片”。在那千方百计将领袖“伟大”起来的世风中,最先受到毒化的是那些无聊而又心术不正的人,但受害的却是所有的人。“文革”时期,因为领袖“宝像”吃苦头甚至丢了性命该有多少?我到报社工作时“文革”已经结束了,但仍能体会到阿朱别依的谨慎和惶恐决不是危言耸听。况且,斯大林是一个对于自己的形象有着病态的留意的人。
曾任苏联国家政治保安总局和内务人民委员部高级官员,在1938年逃亡到美国的列夫·费尔德宾在《斯大林肃反秘史》中说,在很长的时间里,斯大林看上去仿佛从没认真刮过脸。这是因为他脸上布满了痘痕,他用的保险剃刀又难以把那些凹陷处的毛发剃干净,这些残剩的胡碴反而使他的脸显得更加凸凹不平。如果让理发师使用刮脸刀,又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但斯大林又不肯容忍自己这美中不足。他的卫队长保克尔便亲自担负起给斯大林刮脸的任务——这个匈牙利人过去干过理发师。保克尔成了“第一个获准把刮脸刀刀刃伸向领袖咽喉的人”。魅力,真是值得冒险的一件事情。
(五)
2000年11月9日的《参考消息》转载了英国《卫报》的一篇文章,介绍了现代主义绘画大师毕加索。从文章中我知道,毕加索是一名法共党员,而且也曾因为斯大林画像惹起一场风波。
很多人请求毕加索为斯大林画像,这些请求当中有没有斯大林本人的意思,文章没有透露。但都被毕加索拒绝了。1949年,斯大林七十寿辰的时候,曾有人请毕加索画一幅斯大林的画像献寿。毕加索以“拿不准斯大林的面部特征”相辞。他只是画了幅一只手举起的酒杯,酒杯上方是两行文字:“祝你健康!”
1953年3月5日斯大林逝世。《法兰西文学报》主编阿拉贡决定出一期专号。他约请毕加索画一幅斯大林肖像,还给他送去了斯大林的照片资料。
毕加索在3月8日就完成了这画像。3月12日,画像在专号上刊出。“肖像画的是年轻的斯大林,头发浓密,嘴部被胡须半遮住了。他的眼睛在浓重的眉毛下有一种追梦人的神情,脸部轮廓鲜明”。和纳尔班迪安用“鸭子”的视角画的斯大林完全不同。毕加索对他的情人说,他“想把斯大林描绘成一个普通人的人民之子。不要任何军装和饰物”。
现代主义绘画大师毕加索幼稚得像个孩童。影视明星在传媒平台上疯舞的时间再长,其媒介形象的极限也无非是转化为公众的偶像,多几个追星族罢了;政治人物大剂量的媒介形象信息注射进受众的感官,在他们的心理上产生的是图腾式的崇拜幻觉,其极限是转化为信仰的、意识形态的、道德的符号。几十年持续不断媒介形象的信息攒射,“全世界无产者”的脑海里只有在“鸭子”视角下制造出来的形形色色的“伟大”的斯大林,他是“父亲”。毕加索画变形的女人身体画得太多了,“变形”成癖,竟将人民的“敬爱的父亲”变形为“人民之子”。
风波起来了。阿拉贡的妻子回忆说:“从报纸出版的那一刻起,抗议的电话就没有断过。”不仅苏驻法大使提出了抗议,不仅《人道报》登出法共书记处的声明,表示:“法国共产党书记处完全不赞同3月12日在《法兰西文学报》发表毕加索同志所画的伟大的斯大林的肖像。”最让人能够感受斯大林媒介形象影响之深的,还是那些普通“无产者”的反应。“在千百万人的概念里斯大林成了神话中的半人半神”〔16〕。斯大林“就像那只把自己吹得像牛那么大的青蛙,所不同的只是他周围的人早就把他看做牛,把他当做牛一样尊重了”〔17〕。肖斯塔科维奇说对了,媒介形象对于受众和被传者自身的致幻作用是同时产生的,他们可能在同时产生眩晕。连斯大林自己都啧啧于斯大林的“魅力”,何况痴迷的媒介受众呢。有读者写信认为毕加索笔下的不是斯大林:“不,这不是斯大林同志的肖像,他的脸是那么坚定,给人信心和力量。”(显然这位读者没看过斯大林那张长满疤痘的麻脸)美国政治学家伯恩斯说:“由于害怕被人瞧不起,斯大林不得不为自己塑造一个理想的形象。而这一理想的形象反过来又要求别人对他阿谀谄媚,把他当成一个伟大的政治型领袖,甚至知识型领袖”〔18〕。他还认为:“只要大众传播媒介大量报道政界名流,我们中就有大多数人易被这种普遍倾向(伟人决定论)所迷惑”。这两点他都说对了。有读者指责:“在这幅画像里,我们既看不到天才,也看不到敏锐的智慧,也看不到慈祥以及在所有斯大林照片中所看到的幽默……”还有一位当时被称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画家的安德烈·富歇隆的在信中说:“我和我的妻子在看到这幅画像时深感震惊……作为斯大林同志特点的至高无上的善良和高贵通通不见了。”他建议“刊登一幅照片本来要更好些,或者最好刊登一幅苏联画家的忠实的画像——幸亏在他的祖国这样的画像并不缺乏”。这位安画家真的内行,不过他指点到斯大林的祖国选“苏联画家的忠实画像”似无下文。
不过,幸运的毕加索不必担心被枪决或者坐牢,一则他是西班牙人,当时住在法国;二则这时的斯大林已经死去了一个星期了。他还能忿忿地对情人发牢骚:“我在斯大林画像的前额上添了一绺头发,为的是让形象具有无产者的气息,而那些人却不愿意斯大林元帅是一员无产者。”〔19〕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在苏联访问的罗曼·罗兰就认为斯大林利用各媒体制造自己的形象崇拜,是有意而为之:“如果他真的感到恼火,他的一句话就可以推翻这种可笑的崇拜,把一切化为笑谈。”但他猜测:“……也许,正如某些人所断言的,他认为这是保持部队道德精神的手段,同时用自己的形象吸引住他们?”〔20〕
前苏联“解冻”文学代表人物爱伦堡对斯大林成见甚深,一直不那么恭敬。但他也说:“对于我们的敌人来说,斯大林再也不是一个人了,希特勒或戈倍尔,福莱斯特(美国国防部长,因神经错乱自杀)或麦卡锡,在谈到他的时候都像跳大神似的歇斯底里般狂吠不已。”〔21〕“跳大神”云者肯定是中译者的创造,俄罗斯语汇中大概没有“跳大神”一说,说成癫痫发作大概准确一点吧。爱伦堡虽对斯大林并无好感,但他知道,领袖一经塑造出来就是一种主义,一种信仰,一种观念的化身,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个政党的具体化。他的看法是对的。
罗曼·罗兰、伊利亚·爱伦堡都是具思想家素质的作家。他们对于斯大林媒介形象的政治功能的认识,远远胜于那些对“个人崇拜”的单纯批判。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罗曼·罗兰就已经意识到,斯大林的做法“对真诚的共产党人来说,这是极其危险的手段,它可能在社会上挑起向一个人顶礼膜拜的不祥的宗教信仰”〔22〕。这无疑是先知的声音。爱伦堡则认为“斯大林是长期地和有计划地在制造这种顶礼膜拜”〔23〕。这也是智者之言。
至于毕加索,则自我解嘲:“我带了一束花来参加葬礼,它不讨人喜欢。有时会发生这种情况,但是通常,人们并不因为花不讨人喜欢而责骂送花的人。”〔24〕是啊,当官还不打送礼的,毕加索哪想到,自己拿一张热脸贴上了个带刺的冷屁股。
注释:
〔1〕〔7〕〔8〕〔11〕〔13〕〔15〕〔17〕(苏)肖斯塔科维奇:《见证》,花城出版社1998年1月版,第324、331、325、324、325、342、192页。
〔2〕〔9〕〔10〕〔20〕〔22〕(法)罗曼·罗兰:《莫斯科日记》,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12月版,第8、127、127、127、127页。
〔3〕(苏)阿列克谢·阿朱别依:《那十年——回忆赫鲁晓夫当政的十年》第8页(新华出版社内部发行)。
〔4〕(俄)帕维尔·苏多普拉托夫:《情报机关与克里姆林宫》,《参考消息》2001年9月24日。
〔5〕(苏)德米特里·沃尔科戈诺夫著:《凯旋与悲剧——斯大林的政治画像》,商务出版社1990年3月版,第27页。
〔6〕(俄)列夫·费尔德宾:《斯大林肃反秘史》,群众出版社1984年6月版。
〔12〕(美)约翰·托兰:《从乞丐到元首》,同心出版社1993年5月版,第685页。
〔14〕丁贵明:《斯大林扮演者的悲剧》,见《北京青年报》,1994年1月18日。
〔16〕〔21〕〔23〕(苏)伊利亚·爱伦堡:《人·岁月·生活》下卷,海南出版社1999年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