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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瑞正想著,聂琰忽然朗然一笑:“也罢,小乔走了,今夜可没了去处。我得有点乐子才成──”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曹瑞,笑道:“老曹,陪我逛窑子去吧。”
曹瑞吓了一跳,呐呐道:“陛下,这──”
聂琰笑道:“没事,就算皇叔问起,让宫女侍卫们和他说一声就是了。寡人好色,他也知道的,还能怎麽地。”
曹瑞见他兴致勃勃,不好逆拂,只得硬著头皮答应了。本来还想多叫两个精干侍卫随身,聂琰笑道:“用不著。”眼中寒芒一闪。曹瑞忽然想起上次随侍之人被聂震杀死之事,心下一寒,果然省却此节。
聂琰果然换了衣服,又是一身公子哥儿打扮,越发显得一貌如神仙出尘,果然好一个翩翩少年。却要曹瑞扮作他随身的老管家。这次有内廷总管随身,出宫也懒得遮掩,摇摇摆摆地去了。
聂琰似乎对花街柳巷十分熟悉,不多时就到了京中最有盛名的一条花街,一路行来都有鸨儿盛情招呼,严公子、严公子喊个不停。聂琰一一笑应,却径直走到了最高大的一处场馆。这馆子却也奇怪,别家都叫做逸红楼、笑春风之类,装潢也十分香豔可人。这家却是一派雍容之气,一看哪里像甚麽风月场所,倒是正经宅院一般。门楣上高题四个大字“四时流风”,想是这馆子的名字了。
聂琰俨然老惯客人,大摇大摆走了进去,一个中年男子含笑迎上:“严公子又来啦,小郎,快来看茶!”这一声干脆洪亮,说得格外精神,想是平时聂琰对这龟公打赏不少。
聂琰笑道:“白大官,小郎还在睡麽?”
那白大官陪笑道:“我家花小郎只有看到严公子才来得了精神,这些日子公子不来,小郎竟是相思成病了。”
聂琰做色道:“是麽?我倒要好好慰问一番。”一壁说一壁施施然随那龟公走入花林深处。曹瑞无奈,明知道这是个相公馆子,只好硬著头皮跟住,心下暗恨小皇帝好色荒唐,才有点志气的样子,马上又惦记著外面的妖孽狐媚之辈。果然不成气候。
他悻然才跟了一会,冷不防斜斜撞上一个大胖子,十分恼怒,正要呵斥,忽然大吃一惊,瞪著眼睛说不出话来。
大胖子赶紧一把拖住他,呵呵笑道:“严公子,严管家,你们来啦。来,有幸遇到,咱们喝几杯。”不由分说拖著曹瑞就走。聂琰一笑,也随他过去。
──这个莽撞的大胖子,赫然是当朝吏部尚书刑在元!他看到聂琰在此,居然一点不奇怪的样子,只怕两人这样“喝酒”不知道几次了。
曹瑞惊奇到了极点,反而说不出甚麽,心里急速转著念头,最初的震惊慢慢变成了惊喜。
白大官似乎也不奇怪,笑呵呵躬身引路,不多时,一行人到了一处翠绿小湖边。岸边停著一只画舫,刑在元笑道:“严公子,小郎在船上等得著急呢。”曹瑞惴惴不安,又惊又喜,也跟著上船。
一进去,差点又惊呼一声,还好这次他自己咬住了舌头。
里面还或躺或靠地歪著几条汉子,曹瑞认得分明,居然是太後之父谢太师、御史中丞方林,还有金刀军副将杜海箬,一起对著他微笑招呼。
画舫轻轻一摇,却是白大官自己掌梢,划向了湖心。
聂琰微微一笑,沈声道:“老曹,这几位都是奉了太後密旨的顾命大臣,能效血海精忠之辈。你不用担心。”
曹瑞忽然明白过来,小皇帝所谓好色贪花,游走花街柳巷,只怕都是干这些勾当去了。谁能想到他竟然是在勾栏院中图谋山河变色的大计呢?
只是,英王委实权高势大,小皇帝竭尽全力,也只能笼络到几个不甚关键的外围大臣。如今既然把自己带过来,那是看作最亲信之辈了。让内廷总管直接参与,只怕政局大变已经迫在眉睫。
曹瑞一阵热血上涌,砰地一下跪地,沈声道:“能效血海精忠之人,今後多一个我老曹!”
聂琰点点头,竟然也对著他跪下,缓缓道:“多谢曹公公,请受聂琰一拜!”曹瑞大骇,伏地道:“老奴如何担当得起?”聂琰却还是执意拜了一拜。两人这才一起起身。於是曹瑞和船上众人一一叙过,随即坐在一边听众人商议朝政。
聂琰说起杨弩之事,要刑在元代他好生留意。刑在元连连点头,忽然想起一事,问:“陛下说过,兵部尚书梅易鹤是可用之人,权柄不小,平时又多受聂震轻辱,假以言辞不难说动。若许以国丈之位,立梅氏为後,可望得梅易鹤支持。此事商议颇久,为何陛下又推了梅家亲事?”
聂琰面色微变,淡淡道:“此事是我一时糊涂,不曾著力。日後自当设法,梅易鹤的兵权,咱们一定要抓到手。”
曹瑞一听,心下暗自骇然,这才明白。当初聂琰勾引梅家小姐,果然别有用心。只是他居然对梅小姐动了真情,不忍令她入宫受苦,反倒拒绝梅家亲事,也是意料之外。梅小姐竟然是英王耳目,辜负琰帝情意,那更是意外之中的意外了。聂琰现在又打梅尚书的主意,这次只怕从此无情了。
曹瑞熟悉权术,一下子想明白聂琰之前的古怪,却并不欣然,只觉琰帝实在可怜。纵然已经是无情的皇帝,毕竟还是一个孤苦可怜的少年……
聂琰和众大臣细细计议一回,说的多是近日京中大事,可用之臣,可取之臣。曹瑞在一边默默听著,十分吃惊,却又十分欢喜。多年以来,这只怕是他最舒心的一天。众人说到天黑时分,这才散去。临走之时,聂琰抓起酒壶,狠狠灌了一口,在嘴里漱了一会,弄得满嘴酒气,这才喝下去。他顺手在自己和曹瑞身上浇了些酒水,又要船上伺候的一个清秀少年过来。
“小郎,我要走了,快来亲我。”少年皇帝笑著说。
那美貌少年笑嘻嘻答应一声,果然凑近。烛火盈盈,但见他眉目如画,虽是男子之身,装扮妖豔,尤其是嘴唇涂得十分豔丽。就这麽含笑过来,没头没脑在聂琰脸上、脖子上、衣服上一阵乱亲,又揉了揉他鬓发,顿时衣冠严整的少年皇帝变成了十足的浪荡子弟模样。
那少年吃吃笑道:“严公子,这样可够了麽?”
聂琰还没回答,那刑尚书笑道:“花小郎,不妨再乱些,你的手段难道就这点?”少年嘻嘻一笑,嘟著豔丽的嘴唇,在聂琰脖子上使劲一缀,皇帝雪白的肌肤上顿时多了个暗红色的暗昧淤痕。少年拍手笑道:“这样还不够,只得玩真的,只怕严公子吃不消。”
众人一听,哄堂大笑。聂琰微笑著说:“罢了,你这妖精最会作怪,趁早给我滚罢。”
奇怪的是,向来轻浮的皇帝,这时候俨然又是见色不乱的真君子大丈夫了。曹瑞看得直瞪眼,这才明白之前聂琰那些轻浮德行是怎麽做出来的。
这小皇帝心事藏得很深,到底在笑盈盈的面具下面,他是怎样一个人,只怕谁也不知道了。
聂琰和曹瑞回宫之後,先去见了母亲谢太後。他向来和太後感情深厚,如此每日请安,正是他每日最心情平静的时候。只是谢太後温柔文弱,他有些心思就不能和太後提起了。母子二人闲话一回,待聂琰回到寝宫时,只觉一路所见内侍都神色古怪,心下暗自纳闷。曹瑞顺便叫住一个小太监,沈声道:“小麻子,你怎麽古古怪怪的?”
那小麻子吓了一跳,无奈应答:“我……这个……皇上,瑞公公,你们快回去罢。摄政王在等著呢……”
迟疑一下,又压低声音道:“乔公子还没过王府,就死在花轿里面了。摄政王带著他的尸体在里面等著皇上……小人看他的脸色很不好。皇上,你……”
他本想说“你小心些”,可这话实在不妥,於是又半路吞了回去。
聂琰大惊,几乎没听明白他的话,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厉声喝道:“胡说!”曹瑞也是心惊肉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麻子吓得扑通一声跪倒,磕头不已。
乔引桐──死了?
聂琰茫然一会,慢慢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大叫一声,忽然疯了似的猛冲而去。曹瑞楞了楞,知道不好,厉声大叫:“陛下!你是陛下!”
聂琰如中雷击,陡然放慢脚步,缓缓站定。曹瑞叹口气,三两步奔到皇帝身边,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这才发现,聂琰的手冰冷汗湿,不住颤抖著。
月色下,曹瑞只见他脸色惨白异常,犹如忽然害了大病一般,不由得一阵心惊,暗暗叹息──这小皇帝要真能像他表面上那麽凉薄无情,只怕反倒日子好过很多罢。
聂琰沈默一会,似乎镇定下来了,声音极低地说:“走罢。”这句话说得云淡风清,已经听不出甚麽情绪。曹瑞却忍不住心里胡思乱想。
乔引桐怎麽会忽然死掉?是不如英王的意,被王爷杀了?
还是……乔引桐心思别扭,竟然自杀?
他不是最後很爽快地被花轿送入王府麽,临走还笑吟吟特意梳洗打扮著,很有精神的样子,他怎麽会死呢?能笑得那样欢喜,怎麽会寻死去了?可他是极乖巧的人,又怎麽会忽然得罪王爷,被聂震一怒杀死?
曹瑞回想著乔引桐临行时清丽如月光的笑容,忽然机伶伶打了个寒战。那麽美,可也太清冷了罢……
聂琰想了想,低声道:“老曹,你先回去歇著吧,我去见皇叔。”
曹瑞迟疑一会,欲言又止,还是走了。
聂琰就这麽一步一步走过深浓的夜色,一对对内侍恭谨跪倒行礼。不知道怎麽的,聂琰心里不祥之感越来越重。
大殿中却是另外一番天地,灯火辉煌,聂震端然坐在金龙交椅上,脸上看不出甚麽喜怒,只是觉得眼神比平时更加锐利,锋芒如刀。
而他的脚下,静静躺著一个人,那是乔引桐。
聂琰吸了口寒气,慢慢走了过去,径直到了乔引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