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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出来,仍到冷氏前站立。冷氏问道:“你两个见了礼么?”苏氏便将何氏说的话一一诉说。冷氏听了,登时变了面孔,向众仆妇道:“怎他这样不识人敬重?”又向蕙娘道:“到是我打发你去得不是了。
以后不必理他!”蕙娘见婆婆作主,心中方略宽爽些。
回到自己房内,一见周琏,落下泪来。慌的周琏急问,蕙娘又不肯说。还是苏氏说了一遍。周琏大怒,一阵风跑到何氏房门前,见门儿关闭,大喝着教“开门”。丫头们谁敢不开?
周琏闯入去,指着何氏骂道:“我把你个不识人敬重倒运鬼奴才!你方才和你新奶奶是怎么样的话说?你责备人知高识低、没大没小,口中且要分别贵贱,我问你:你的贵在那里?你但要值半文钱,你老子也不与我写凭据了!我说与你个不识进退的奴才,你今后要在你新大奶奶前虚心下气,我还着他把你当个上边人看待;你若始终不识好歹,我只用再与你那贼老子一千两银子,立一张卖仆女的文约,到那时他坐着,你还没站着的地方哩!”何氏见周琏脸上的气色大是无情,一句儿也不敢言语,低了头死挨。猛听得冷氏在帘外说道:“外面许多男客,里面许多女客,两三班家叫上戏,此刻还不唱,素常没教训出个老婆来,偏要在今日做汉子。还不快出去!”周琏见他母亲说,方气恨恨的去了。何氏放声大哭,便要寻死碰头。亏得众仆妇劝解方休。到晚间,周琏将骂何氏话细说,蕙娘才喜欢了。
正是:
惧内懦夫逃遁去,贪财要妇结良姻。
今宵难聚鸳鸯被,不做毛房苟且人。
第八十五回老腐儒论文招众怨二侍女夺水起争端
词曰:
旨酒佳宾消永昼,腐鼠将人臭。箫管尽停音,乱道斯文,惹得同席咒。
茶房侍女交相诟,为水争先后。两妇不相平,彼此成仇寇。
右调《醉花阴》
话说周琏与蕙娘成就了亲事,男女各遂了心愿,忙乱了四五天,方将喜事完毕。周琏吩咐众家人,将齐家隔壁房儿租与人住,一应物件,俱令搬回。将沈襄仍请回原旧书房住,众家人越发明白这一丸药的作用。庞氏见蕙娘已过门,量老贡生也没什么法子反悔,又急着要请女儿和女婿,非贡生来不可。着大儿子可大拿了何其仁凭据稿儿,又教道了他许多话,向周琏家借了个马和一步下人相随,到广信府城去请贡生。
可大到了城内,先暗中见了他姑丈张充,并他姑娘齐氏,将周家前后做亲话,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今奉母命来请他父亲。齐氏与庞氏意见到是不约而同,听见周通家富足,便满心欢喜,反夸奖庞氏做的极是。随请贡生到里边,将可大来请,并和周家做亲话,替可大说了一番。把一个贡生气的面青唇白,自己将脸打了几下。随即软瘫在一边。慌得张充夫妇百般开解,又将何其仁立的凭据稿儿,张充高声朗诵,念与贡生听。贡生听了凭据上话,心中才略宽了些。问可大做亲举动,可大将周家怎般烦亲友向何指挥家说话,与了一千二百两银子,何指挥夫妇同写了凭据,周家怎般下定,家中怎般支应,到娶的那日,怎般热闹,满城大小文武官员并地方上大家都去拜贺,到我们家拜喜的,也有三四十人,俱是文会中秀才、童生,和叶先生、温先生,别人未来。又言周家叫了三班戏,唱了五天,我送亲那日,也看了戏,如今母亲要请妹子和妹夫,须得父亲回家方好。可大说完,齐氏帮说道:“像这样人家,我侄女儿做个媳妇,也不枉了在哥哥前投托一常这是一万年寻不出来的好机缘,只恨我没生下有人才的女儿。若有,不但做正室,便与周家做个偏房,我也愿意。哥哥即该速回,方对周亲家好看。我随后还要着妹夫补送礼物,将来有藉仗他处哩。”张充也极口的誉扬,贡生的面孔方回转过些来。问可大道:“媒人是谁?
“可大:“没有媒人。”贡生瞑目摇头道:“难乎免于今之世矣。”又问道:“学校中朋友议论如何?”可大道:“也没人学我们,也没人笑我们。”贡生恨道:“蠢才!你和你母亲竟是一个娘肚中养出来的!”自己又想着,事已成就,便在妹子家住到死后,少不得骨殖也要回家。随即辞张充起身。张充夫妇又留住了一天,次早父子各骑脚力回来。贡生恐怕可大语言虚假,将到城门,着可大先去家中,只挨到昏黑时候,方入了城。
他素有个知己朋友,叫做温而厉,也是本城中一个老秀才,经年家以教学度日。其处己接物,和齐贡生一般。只有一件,比贡生灵透些,还知道爱钱,一县人都厌恶他,惟贡生与他至厚。他又有个外号,叫“温大全”,一生将一部《朱子大全》苦读,每逢院试,做出来的文章和讲书也差不多。虽考不上一等、二等,却也放不了他四等、五等。皆因他明白题故也。贡生寻到他书房时,已是点灯时分。一入门,见温而厉正端坐闭目,与一个大些的学生讲正心诚意。学生说道:“齐先生来了。
“那温而厉方才睁开眼,一见贡生,笑道:“子来几日矣?”
贡生道:“才来。”说罢,两人各端端正正一揖,然后就坐。
贡生道:“弟德凉薄,刑于化歉,致令牝鸡司晨,将小女偷嫁于本城富户周通之子周琏,先生知否?”温而厉道:“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贡生道:“我辈斯文中公论若何?”温而厉道:“虽无媒妁之言,既系尊夫人主裁,亦算有父母之命,较逾墙相从者颇优。”贡生道:“此事大关名教,吾力总不能肆周通于市朝,亦必与之偕亡。”温而厉道:“暴虎凭河,死而不悔者,吾不与也。不观齐景公之言乎?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是绝物也。兄之家势远不及齐,而欲与强吴相埒,吾见其弃甲曳兵走也必矣。”贡生道:“然则奈何?”温而厉道:“成事不说,遂事不谏。若周通交以道,接以礼,斯受之而已矣。
“贡生道:“谨谢教。”于是别了温而厉,回到家中。
庞氏早在书房中等候,换成满面笑容,将贡生推入内房。
收拾出极好的饭食,与贡生接风,把蕙娘到周家好处,说的天花乱坠,贡生总是一言不发。庞氏陪了不是,又拜了两拜,贡生方略笑了笑。旋即又将脸放下,庞氏着贡生定归女儿、女婿回门日期,贡生只是低头吃饭。吃罢饭,便到书房中去睡。庞氏复拉了入来,庞氏替他脱衣解带,同入被中,搂抱住说笑。
贡生仍是一言不发。庞氏回女婿情切,没奈何将贡生强奸起来,闹了个上坐,才将贡生奉承欢喜。两人和好罢,庞氏复商议回门话。贡生道:“聘女儿由你,回女儿也由你。至于女婿,我不但回他门,我连面也不与那畜生相见。他恃富欺贫,奸霸了我女儿,我不报仇就够他便宜了。难道还教他跟随女儿上门无礼么?”庞氏笑道:“你又来了!当日我父亲回你门时,你也曾跟随着我去。你那无礼,岂止一次?我父亲报复的你是什么?只有更加一番恭敬待你。”贡生想了想,也笑了。
次日,庞氏一早又取过宪书来,着贡生择日子。贡生定在下月初二日。庞氏也不着贡生破钞,自己拿出银子来,裱房屋,雇仆妇,买办各色食物,到二十九日,即下帖到周家。
至初二日,先是蕙娘早来,打扮的珠围翠绕,粉妆玉琢,跟随了四房家人媳妇,两个女厮,拜见爹妈和兄嫂,叙说婆家相待情景。周琏见贡生回来,别无话说,心上甚喜。这日鲜衣肥马,带领多人,到齐家门首,可大、可久接了人去。好半日,贡生方出来与周琏相见。那颜色间,就像先生见了徒弟一般,毫无一点笑容。周琏心上大不自在。随后去见庞氏,庞氏满口里叫“姑爷”不绝,相待极其亲热。午间,内外两桌,外面是贡生和两个儿子相陪。席间,别的话不说,只是来回盘问周琏学问。又与周琏讲了两章《孟子》。从此早午都是贡生陪饭,讲论文章。周琏心恶之至。只住了两天,定要和蕙娘回去。庞氏那里肯依?又勉强住了两天,才放他夫妇同回。临行,老贡生将自己做的文字八十篇,送周琏做密本。在贡生看的是莫大人情,非女婿,外人想要一篇不能。在周琏看的,还不如个响屁。
过了几天,周通设戏酒请贡生会亲,又约了许多宾客相陪。
贡生辞了两次方来。刚才坐下,便要会叶先生。周通将沈襄请来,贡生只看了两折戏,便着罢唱,与沈襄论起文来。腐儒的意思,要在众宾客前,借沈襄卖弄自己也是大学问人,将沈襄赞不绝口。又将周琏叫到面前,说道:“叶先生学问比我还大,你须虚心请教,受益良多。”宾客们俱知他是个书呆子,不过心里笑他,只是不得看戏,未免人人肚中要骂他几句。酒席完后,内外男女打算着看晚戏。周通斟酒后,金鼓才发,贡生又着罢唱,拚命的与沈襄论文。蕙娘在屏后急的要死,恐惹公婆厌恶。差人请了三四次,贡生口里答应,只不动身。皆因他见众人都看他,越发得意起来,论文不已,那里还顾得蕙娘?沈襄知久拂众意,请他到书房中细讲。贡生志在卖弄才学,如何肯去?沈襄又不好避去,恐得罪下少东家妇。只讲论的众宾客皆散,天已二鼓,别了周通父子出来。到大门外,还和沈襄相订改日论文,一路快活之至。将到自己门前,才想起蕙娘请他说话,又复身回到周家叫门。周家听得是贡生,一个个尽推睡熟,贡生还敲打不已。亏得贡生家老汉,他还略知点世情,将贡生开解回去。次日,传说的蕙娘知道,心上又气又愧,告知周琏。周琏将管门人每个打了二十板,还赶去一人。此后,周家没一个不厌恶贡生。
再说蕙娘自到周家月余,于冷氏前百般承顺,献小殷勤,放着许多丫环仆妇,他偏要递茶、送水,不隔三五天,便与公婆送针指,也有自己做的,也有周琏买的,奉承的冷氏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