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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里边发出几副帖来。待了半晌,见一顶大轿入门,是兵部侍郎陈大经,转刻来了工部侍郎兼通政司卿赵文华、太常寺正卿鄢懋卿。又一会,见棍头喝着长声道子,直入大院内,后面一顶大轿,跟随的人甚多,是都察院掌院加宫保兼吏部尚书夏邦谟,穿着蟒袍玉带。严世蕃大开中门,迎接入去。于冰低声向城璧道:“此上等门下也,比前几个待的又体面些。”
少刻,传于冰和城璧入去。又不是头前那个地方了,见正面大庭上并东西两边,摆设着两轲花卉围屏,俱是墨笔勾剔出来的,屏内有许多粉妆玉琢的妇女。正中一席夏邦谟,左右是陈大经、赵文华,东席鄢懋卿,西席严世蕃,下面家丁无数。于冰、城璧走入厅内,朝上站祝邦谟道:“这秀才便是会耍戏法儿的人么?”世蕃笑应道:“是。”邦谟道:“这两个人的仪表皆可观,自然戏法儿也是可观的了。”世蕃向于冰道:“各位大人皆在此,你可将上好的顽几个,与众大人过目。”于冰道:“容易。”见世蕃桌傍站着个十三四岁的小家人,于冰笑着道:“你来。”那娃子走至面前,于冰道:“你可将身上衣服尽行脱去,止留裤儿不脱,我顽个好戏法儿你看。”那娃子不肯脱,世蕃道:“着你脱就脱了罢,延挨甚么!”那娃子无奈,只得将衣服脱去,止穿一条裤儿。于冰将他领到庭中间,在他头上拍了两下,说道:“你莫害怕。”那娃子被这两拍,和木雕泥塑的一般。于冰将他抱起,打了个颠倒,头朝下,脚朝上,直挺挺立在地下。众官皆笑。赵文华道:“你将这娃子倒立着,这娃子大吃苦了。”于冰道:“大人怕他吃苦么?我就着他受用去。”说着,将两手放在那娃子两只脚上,用力一按,口中喝声“入”,只见那娃子连头和身子已入在地内一半,只有两腿在外。厅上厅下没一个不大惊小怪。夏邦谟站起来,大睁着两眼,向众官道:“此天皇氏至今未有之奇观也。”众官一齐应道:“真是神奇。”赵文华举手向世蕃道:“我等同在京中仕宦,偏这样奇人,就到尊府,岂非大人和太师大人福德所致么?”鄢懋卿帮着说道:“正是,正是。我辈实叨光受庇不浅。
“世蕃大悦。陈大经问于冰道:“你是个秀才么?”于冰道:“是。”又问道:“你是北方人么?”于冰道:“是。”大经问罢,伸出两个指头,朝着于冰面上乱圈,道:“你这秀才者是古今来有一无两之秀才也。我们南方人再不敢藐视北方人矣。”邦谟道:“于秀才,你将这娃子塞入地内半截,已好一会,若将他弄死,岂不是个戏伤人命?”于冰笑道:“大人放心,我饶他去罢。”说罢,又将两手在那娃子脚上一按,说声“入’,一直按入地内,踪影全无。厅上厅下,大噱了一声,内外男女,无不说奇道异。
邦谟拿了一大杯酒,到于冰面前说道:“你是真异人,惟我识得你,改日还要求你教我内养功夫。”于冰道:“承大人亲手赐酒,但生员戒酒已二十年,着我这长须兄弟代饮何如?
“邦谟将城璧一看,笑道:“他吃了,和你吃了一样。”于冰接来递与城璧,城璧一饮而荆邦谟归坐,众官方敢坐下。世蕃道:“大人既赏他酒,命一家人与他,荣幸已足,怎么亲自送起酒来?”文华接说道:“夏大人,果然太忘分了。他如何当受得起!”鄢懋卿道:“二位大人有所不知,《易》曰’天道恶盈而好谦’,又曰’谦谦君子,卑以自牧’,我夏大人以天道君子为法,故有此举。”说罢自己咥的笑了。陈大经又伸出两个指头乱圈道:“斯言也,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文华道:“于秀才,这娃子系严大人所最喜爱之人,你今弄他到地内去,也须想个出来的法子方好。”于冰道:“现在大人面前,着我那里再寻第二个?”文华道:“真是见鬼话,我面前那里有?”于冰用手一指道:“不在大人面前,就在大人背后。”
众人齐看,果见那娃子赤着身体,在文华椅子后面站着。厅上厅下又复大噱了一声。文华将那娃子细问,和做梦一般,全不知晓。陈大经又伸着指头乱圈道:“此必替换法也。吾知其当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神乎技矣。”
世蕃道:“于秀才,你可会请仙女不会?”于冰道:“请真仙女下降,与别的戏法不同,我系掌法之人,必须在这厅上也与我二人,设一桌素酒席,方能请来。”世蕃道:“一桌饭食最易,你们还是站着吃,坐着吃?”于冰道:“世上那有个站着吃酒席的人!自然也是坐着。”世蕃道:“这断使不得。
“于冰道:“大人们若伯亵尊,这仙女就请不成。”邦谟道:“我久有此意。请这于秀才坐,又怕众位大人嫌外,况我们今日原是行乐,何必以名位相拘?”陈大经伸着指头又圈道:“诚哉是言也!”文华同懋卿齐说道:“他二人系秀才、武举,也不勉强坐得。”世蕃道:“既众位大人依允,小弟自宜从权。
“随吩咐家人,在自己桌子下面,放了一桌素酒席。于冰、城璧也没什么谦让,竟居然坐下。顷间,酒泛羊羔,盘堆麟脯,三汤五割,极其丰盛。于冰见城璧食用已足,向众家人道:“不拘红黄白土,拿一块来。”家人们立刻取到。于冰在东边墙上空阔处,画了两扇门儿,口中念念有词,用手一指,大喝道:“众仙女不来,更待何时!”只扣得门儿内吹吹打打,曲尽宫商。众官修谨凝眸,含笑等候。少时起一阵香风,觉得满厅上都是芝兰气味。香气过处,门儿大开,从里边走出五个仙女来,那门儿仍旧关闭。但见:兰鹿芬馥,或穿金缕衣、紫电衣、萃云衣、鲛绡衣、无缝衣,袅袅乎露几行媚态;环珮叮咚,也有山河裙、八卦裙、波纹裙、珊瑚裙、鹤羽裙,凌凌乎凝百道晴霞。面和皎月争辉,眸光溜处,总然佛祖也销魂;神将秋水同清,笑语传时,任尔金刚亦俯首。罡风道上,不闻转毂之音;太虚影中,难描践趾之迹。正是霓旌朱盖虽不见,玉骨冰肌却飞来。
众官一见,俱皆魂销魄散,目荡神移。那五个仙女走到厅中间,深深的一拂,随即歌的歌,舞的舞,婷婷袅袅,锦簇花攒,端的有裂石停云之音,霓裳羽衣之妙。世传红儿雪儿,又何能比拟万一也!歌舞既毕,一齐站在于冰桌前,众官啧啧赞美。惟陈大经两个指头和转轮一般,歌舞久停,他还在那里乱圈不已。于冰道:“我意欲烦众仙女敬众位大人一杯酒,可使得么?”众官乱嚷道:“只怕我们没福消受。”严世蕃手舞足蹈的喊叫道:“快拿大杯来!”于冰道:“到是大碗爽快。”
世蕃道:“大碗更好。”众家人将大碗取至。五个仙女各捧了一碗酒分送,慌的众官连忙站起,都说道:“有劳仙姑玉手,我辈惟有舍命一干而已。”内中有量大的、量小的,无不如飞吃过。五个仙女又站在于冰桌前。于冰见夏邦谟已斜倒在椅上,口中流涎,陈大经、赵文华也有酒态,鄢懋卿摇动起来,惟严世蕃和不曾吃一样。于冰拣了个第一妖艳的仙女,吩咐道:“你去敬严大人两大碗。”那仙女满斟琼浆,到世蕃面前,微笑道:“大人饮贫道这碗酒。”世蕃手忙脚乱,站起来接去,一饮而干。又是第二碗奉上,世蕃向于冰道:“于先生,我要教这位仙姑陪我坐坐,你肯通融么?”于冰笑道:“最好不过。
“世蕃大乐,急让仙姑坐在自己肩上。陈大经、赵文华大嚷道:“世上没有个独乐乐的。”于冰又吩咐众仙女去分陪吃酒。这几个官儿,原都是酒色之徒,小人之尤,那里还顾得大卧体统,手下人观瞻?便你搂一个,我抱一个,混闹下一堆。严世蕃将那仙女抱在膝上,咂舌握足,呻吟不已。
于冰向城璧道:“我们可以去矣。”用手向各桌连指了几指,只见五个仙女改变了四个,衣服发髻通是时样妆束。世蕃猛瞧见他第四房如君坐在赵文华怀中,口对口儿吃酒;陈大经抱住他第十七房最宠爱的美姬,亲嘴咂舌,着实不成眉眼;夏邦谟、鄢懋卿两人都醉倒,是他第九房和第十房陪坐。世蕃看见,不由的心肺俱裂,大吼了一声。这一吼,才将众妇人惊醒,心上方得明白,也不晓得怎么,便到大庭广众之地,一个个羞的往屏后飞跑。那第十七房如君也急的要跑去,被陈大经紧紧搂住,那里肯放,还要吃嘴,被妇人用力在面上打了一掌,打的鼻孔中出血,方才奔脱。严世蕃低头看他抱的仙女,不想是他五妹子,系严嵩第三房周氏所生,才十九岁,还未受聘,果然有七八分人才,比严世蕃的老婆们都强几倍。世蕃大没趣味,连忙丢开。那小姐忽然心上明白,做女孩儿的,心上羞愧的要死,没命的跑入屏后去了。世蕃喝令快拿妖人。众家丁却待上前,于冰拉了城璧,跑至夏邦谟背后,将袍袖连摆了几摆。众家丁便眼花撩乱,认赵文华为于冰,又认陈大经为城璧,揪翻在地,踏扁纱帽,扯碎补袍,任意脚踢拳打。鄢懋卿醉中看见,急的乱喊道:“打错了,打错了!”于冰用手一指,从家人又认他为于冰,揪倒狠打。严世蕃看的明白,见于冰、城璧端端正正站在夏邦谟椅后,没一个人去打,反将赵文华等苦难。心上气愤不过,喊骂众家丁,又没一个听他。气极了,亲自来拿于冰,被城璧一拳,打的跌了四五步远,一头碰在桌尖上,脑后触下一窟,鲜血直流。于冰又将袍袖连摆,从家丁便彼此乱打起来。于冰趁乱中拉了城璧,出府去了。夏邦谟醉中惊醒,只当又变出什么好戏法儿来,如此喧闹。他也不睁眼,口里还大赞道:“精绝妙绝!”正是:狡兔藏三窟,狝猿戏六窗。
神仙顽闹毕,携友避锋芒。
第二十七回埋骨骸巧遇金不换设重险聊试道中人
词曰:
埋兄同返烟霞路,古刹聊停祝至亲好友喜相逢,此遇真奇遇。
蛇惊方罢心犹惧,又被妇人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