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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过神,突然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大半夜,梦游般地重回旧地,也只不过是证实了自己曾经猜想过的两种可能性中的一种,可即使如此,也改变不了最终的事实,不是嘛?王轻云所说的,贤之曾经为我差点死去,也许只是她一时激愤下的胡言乱语吧。
我决定离开,匆忙起身,却无意间碰掉了放在桌边的那串钥匙,我俯身拾起,放在手心,摩挲着最后一把没用过的钥匙,想了一想,又重新坐下,弯下身,把钥匙插入书桌的下层抽屉,扭转,打开,抽出。
在拿出放在其中的一个精致铁盒时,我看到抽屉里还有一本我熟悉的,曾经用过的日记本。
我翻开日记本,第一页上,我的笔迹清晰:悲伤,是我们快乐过的唯一痕迹。
其实,那一页,并不是日记本的第一页。前面的所有页码,曾经记载着我和贤之的快乐时光,也有着我的美丽心情,却都在我离开上海的前一天,被我全部撕下,只留下了页角边的参差不齐的齿轮形状,然后,连同那个装满回忆的精致铁盒,一起寄回给了贤之。
在看到那页上的另一句话时,我的心,顿觉悲怆荒凉。字迹是贤之的,端正平稳,力透纸背,写着:终其一生想守护的东西,却最终如同指间流沙一般划落无痕。
一滴晶莹的泪水,熬不过悲伤的心,落在洁白的纸面,润湿一圈。
胡乱地往后翻页,看到那页有内容,便停下细看,等看到其中所写的八个字时,我震惊地睁大双眼,我的手猛然颤抖不息,泪水汹涌而出,眼前骤然一片模糊,象隔着辽阔海面的大雾,我再也看不清纸上的内容。
三年的岁月中,我曾无数次清醒地咀嚼过分手那一天的每个场景,包括王轻云的话。我曾想过很多很多的可能,最后无力地承认,只有两种可能性:贤之是爱过我,可是他对我的爱,要么敌不过他对王轻云的爱;要么就是敌不过他父母辈的压力,甚至不敢带我去他父母面前争取我们的爱情。前者,是变心的贤之;后者,是懦弱的贤之。这两者,都让我对爱情失去了信心。
可如今,白纸黑字的真相,带着如海啸般的冲击,凶猛袭来,挟带着难以抵挡的痛,痛彻心扉。原来,我所猜想的两个可能性,通通都错了;原来,这世上,有些事情,如果不能怪命运,竟然只能怪我自己!
*
我用手背狠狠地、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定定心神,半盈水雾的眼眸,忍着刺痛,重读那熟悉的笔迹。
“薇薇,你离开上海已经整整一年半了。
今天,我又遇到了一个和你相似的侧影,看着她慢慢走近,我的心忐忑不安,终于在她的偶然一转头之际,看清了,她不是你。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的心中,是失落多些,还是解脱多些。
今晚,我又看了一遍《冬季恋歌》前三集,想着当初我们一起看到这里时,你窝在我怀里,边哭边说,
“有珍太可怜了,她这辈子很难再爱上别人了,因为她的爱情永远停留在俊相死去的那一刻,无法前行,无法转移,她的爱情沉睡了。”
“傻瓜,哪有这种说法的。如果这样,那么多失恋的女子,难道都再也找不到新的爱情了?”这是我当时反问你的话,而你回答我说,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如果只是因为男人变心而失恋,那么女的会想着那个男人的不好,而慢慢恢复过来,会再发现其他男人的美好和真心的。而如果恋人在双方感情最炽热的时候死去的话,那么另一方只会记得死去那人的美好,会一直想着,自己曾经不是孤单一个人,拥抱过活生生、会微笑的温暖,那样,她就很难在心中真正放下那个人,去接受新的爱情。如果说,失恋女子重新接受爱情的难度是一般人的一倍,那么,恋人死去的女子,接受爱情的难度是一般人的三倍,甚至更多。”
薇薇,我记得,我当时给了你承诺,
“薇薇,我一定不会比你先‘走’, 等我们都老了,我还会天天叫你起床,天天给你煮粥,我不会留你一个人在世上孤单的生活。”
我也记得,当时的你,为我的承诺破涕为笑,笑颜如花,那样的美,那样的真,而我却再也不能将它们捧在手心了。
薇薇,原来,承诺终究敌不过命运。小的时候,看着妈妈独自坚强而辛苦地养育我长大,笑对外人而暗里流泪时,我也曾讨厌过爸爸,讨厌他要那么早就离开,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艰难生活。而如今,我终于深刻地体会,因病离我们而去的爸爸,他的无奈,他的伤心,并不比我和妈妈少多少。
遗传型家族性胃癌,三年存活率低于50%,五年存活率低于20%。我和爸爸,竟然有了相同的命运。
薇薇,我知道,如果我告诉你实情,你一定会陪在我身边,照顾我,不离不弃,可是,我舍不得,我真的舍不得!
我舍不得让你像我妈妈一样辛苦,夜夜默默流泪到天明;我舍不得让你像有珍那样沉睡了爱情,无法爱上其他人,而过着孤单而漫长的一生;我也舍不得你为了安慰病痛中的我而强颜欢笑,那会让我想到安徒生童话中的人鱼公主,每走一步都是扎心的疼痛,而我的心,会比你更痛。
薇薇,我再也给不了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幸福,那么,我能做的竟只有割舍和放下。只有让你对我失望,对我心寒,才能让你忘记我们之间的回忆,重新找到新的爱情和幸福。也许那个过程,会像你所说的,比一般人多痛苦一倍,可是,一定会比有珍的痛苦少很多倍。
薇薇,每一夜,我总想要梦到快乐的你,只有那样,我才能坚持着,忍耐着,相信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薇薇,一年半过去了,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了新的爱情和幸福?是不是已经放下了属于我们的回忆呢?可是,我却始终放不下,无力地守着这一屋子的美好记忆。
薇薇,其实,在你走后,我一直是害怕的。每一天,清醒的我,都会告诉自己,让你不再爱我是对的,可是,每一夜,在梦中,看着你转身离开时,我却总是控制不住把你追回来,紧紧地抱着你,告诉你在现实中,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的事。
薇薇,我很没用,既无法争取,也学不会忘记,可是,我真的想你,真的很想你,没有任何办法把你忘记……”
贤之的字迹,越到最后,越是潦草零落,而我抖颤的手,已经虚软地再也捧不住那让我的心不停坠落的重量。我甚至不敢再翻看日记本中的其他内容,今夜,我已经不能再承受更多的真相了。
我将日记本放在书桌上,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没走几步,却终又无力地摊坐在地上。我抱着膝盖,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地掩埋,努力想要忍住泪水,却又徒劳无功。满腔的悲伤,让我连呼吸的空隙也没有,心中只剩下撕心裂肺的痛,以及如海水般深的自责和悔恨。
为什么,在他身边的我,口口声声说着最爱他的我,竟没有发现他的病痛,发现他的忧心忡忡呢?
为什么,在他问我奇怪的问题,在他接着奇怪的电话,做着奇怪的举动时,我竟不能去相信他,只是让自己的怀疑放任,按照他们预设的布局走了下去?
为什么,当年我要那么任性而冲动地逃离上海,让贤之一个人背负所有的罪责和痛苦呢?
是我做了什么
让天使生气
还是忘了做什么
幸福远离
也许该要真的相信
有种爱叫远远挂心
痛 却又哽住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脸上的泪痕终于风干,而眼眶中的泪水也已经干涸,再也无力多挤出一滴。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扶着书桌的斜边,头有些晕眩。我合拢桌上的日记本,闭上双眼,将它紧紧按放在我缩紧的心口,久久才放下,然后默默地把日记本和精致铁盒放回原位,锁上。
离开前,我又慢慢地摩挲了屋内的每一件熟悉的摆设,仔仔细细,就像是对待久别重逢的恋人一般。当铁门被我关上,发出“扛当”一声后,一切又似乎都归于了平静,而我只能无力地靠着铁门,热脸贴上冰凉,慢慢冷却纷乱的思绪。
静静的下楼,伴着一楼又一楼的黑暗,终于到了楼底,我却举步难前。
月光淡淡,照着池华颀长的身影朦胧。他斜倚着车身,微仰着头,望着清冷孤月发呆,而指间挟着一根烟,那一星红芒已经燃得快要烧着了他的手。
我低低地唤了一声,
“池华~”
他的身子,竟难以察觉地有丝颤抖,然后,慢慢转过身,面对我,注视着我,而我也从楼底的黑暗中慢慢走出,如水的月光照在我的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我不想在池华面前暴露自己狼狈的脸庞和悲伤的神情,所以只是略一打照面,我便低下了头,看着地上发呆。
不知道池华是否看清了我的神情,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拉开车门,细心地让我上车,自己则从另一边车门上车。空间一下子变得狭小,而我的呼吸也有些不畅,于是摇下车窗,让夜风徐徐入内。
池华把车钥匙插进,点火启动,松开手刹,踩下离合,然后加油门。
发动机轻微的轰鸣声渐渐有规律,突然一下子静止,熄火了。
我的心随着声音的静止,猛地一抽。
池华再次启动,刚踩下油门,轰鸣声渐起,却又再次熄火。
我的心,不可抑止地,再次紧紧收缩。
池华再次转动车钥匙,第三次熄火了。他将手肘搁在方向盘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挤按太阳穴。
我的心,在第三次猛缩后,竟再不能还原,蜷成小小的一团,在胸口激烈地跳动。我怯怯地出声低唤,
“池华……”
池华抬头看我,就着月光,就着灯光,用幽深的眸光,定定地,专注的看我,仿佛不肯放过我面上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