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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过下去吧,就这么守着他还有孩子,没有阴谋没有争权夺利的生活,就这么慢慢地过去,如同温泉中水,温暖平寂,直到自己生命终止的那天。
慢慢地,她沉溺在这一片温和里,这样的人生似乎才应该是属于她的,这一刻的她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女子。
袅袅的灯花在摇摆着,照着轻纱罗帐中两个相依偎的人影,他们心里的某个地方在奇妙地融化着。
第二十三章(1)
锦瓯安静地抱住夜宴,温柔地拂着她漆黑的发。
明明是如此温馨的时刻,但是心里却在莫名的不安,仿佛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受不住心绪的涌动,他好像要确认什么似的开口:“想喝水吗?”
宫人闻声马上用漆盘捧过了茶盏,锦瓯亲自接过,递到了夜宴的唇边。
许久,她都没有声息,连呼吸都仿佛越来越弱,不仔细听闻,都感觉不到。
不祥的感觉更加强烈,他的手一抖,青瓷茶盏滑了下来,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裂成碎片,当啷一声脆响。
“夜宴,夜宴,你怎么了?!夜宴!!!”
一旁年迈的太医已经吓得跪在了地上,连连叩首。
“皇上,长公主她……不行了……”
太医的话,让锦瓯觉得自己的呼吸似乎都将终止,压抑的激烈情感终于在这个瞬间从胸膛里迸发了出来。
“你说什么?你这个庸医!怎么会不行?一切不都是好好的吗?是你说的,孩子生得很顺利!”
望着帝王怒目的模样,太医更加心惊胆战。
“皇上,老臣没有说谎!长公主的身体本就不适合生育,到现在已经是油尽灯枯,能勉强支撑到这个时候……已然……很不容易了……”
不等他说完,锦瓯已经勃然大怒,指着太医喝道:“不可能,你这个废物!来人,把他拖出去斩了!”
“锦……瓯……”
夜宴紧紧地抓住锦瓯的衣袖,微微地晃动着,疲惫的眼睛带着恳求看着他,迷离宛如一汪多情的春水。
锦瓯一惊,忙低头看向夜宴,怜惜地搂住。
她的面色已经泛出了一抹青色的苍白,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她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流逝。
锦瓯如剑的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轻拍着她消瘦露骨的肩膀,唇贴在她的耳鬓旁边微颤着低低问道:
“怎么了?”
“不关他的事,算了吧。今天我已经杀了自己的妹妹,已经够了,不要再造孽了。”
夜宴倚在他怀中轻轻地摇头,唇角摇曳着温柔的笑容。
“好,你说什么朕都依你……只要你能好起来……”
“人不胜天,我终是无能为力……”
她苍白的面色,仿佛阳光下就要融化的雪,单薄得近乎透明,挣扎着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金锁,递给了锦瓯。
“这个给她,记住,她的名字叫夜熔,她……不是你的孩子……所以……你不可以爱她,知道了吗?”
“朕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但是夜宴……你答应过朕,永远不离开朕,你答应过的!”
朦胧中可以感觉到,锦瓯紧紧地拥抱着她,夜宴温柔而忧伤地对他说:“可怜的锦瓯,今后你就要一个人了……”
他终于慌乱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无措地大声呼唤着。
“来人!来人!”
“嘘……不要吵……我们就这样呆一会儿……”
夜宴墨色的眼睛里,微微泛过一丝疼痛的波光。那声音就像从天上落下的雪珠,哝哝地,带了三分的绵软,和七分的无力。
她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离开他,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原来一切都会有尽头。
她爱他吗?
他们那样的相像,看到他就好像看见另一个自己。
他们都是没有人疼的孩子,没有人爱他们,所以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爱。
而她,是如此的厌恶着自己,是的,她不爱自己,不爱这个从来得不到爱的自己,从来不爱,那么与自己如此相像的他呢?
她不知道……
她只是知道,失去了自己,这个男子会痛。几乎已经失去了一切的他,会怎么样呢?她不放心啊,真的不放心……
她希望他可以好好地活下去,即使痛苦,即使伤心,只要他活下去……
“我不爱你,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从来没有……”
“朕知道……”
他的喉中像是塞进了沙子,声音粗糙而哽咽。
碧罗纱窗外月色朦胧,斑驳的阴影映入锦瓯漂亮的眸子,却掩不住眼睛里的痛。
“我不爱你,我只是利用你,算计你……所以我绝不可能爱上你……”
一滴透明的泪珠从她的腮边滑下,留下淡淡的一抹痕迹,没有干涸。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投下了青色的阴影,仿若那断翅的蝶在颤动着。
蓦然,她感觉到一滴凭空落下的液体晕染了眉尖,针刺一样的痛在心中蔓起,她咬了咬嘴唇。
“朕知道……”
夜宴努力地睁大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带着黑色的影子划过迷离的眼波,缓缓的,她发出了一声柔软的叹息,虚弱地伸出手去,失去了温度的手指沿着他的轮廓滑下,好像要记住,好像怕忘却,软软地呢喃着。
第二十三章(2)
“你要记住,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从来没有……”
“好的……朕知道……”
沉重的心跳压抑在胸口,一下一下敲得生痛,锦瓯复杂而酸涩地笑了起来,他轻轻地亲了一下她零乱的发,努力笑着却不成功。
修长的指紧紧抓住了夜宴的手,就像是溺水的人攀住的那块浮木,死也不肯放手,灯火恍惚中他的身影是那么的脆弱,似乎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破裂。
“你……明白……就好……”
听着他哽咽的回答,夜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那呼吸终于停止。
不再哭,不再笑,只是静静地仿佛熟睡了躺在他的怀中,那神色是如此的安详。
锦瓯的手抽搐着牢牢地抱住她渐渐冷去的身体,死死地抓住,用力地,想要把骨头捏断了,把她嵌在自己的骨血当中一样,然后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细语着:
“夜宴,你看天上的月亮那么圆,那么亮,像你的眼睛一样,你看这满园的金丝昙花竟然都开了,我摘一朵给你戴上好不好?本来我还在园中架好了秋千,一会儿我陪你去荡好不好?”
锦瓯低头,凝视着怀中的女子,金冠下迷茫而脆弱的眼睛美丽得像是倒映在水里的一个梦:“你要永远陪着我,永远哦,这是你答应过的……不可以食言哦。”
一旁的何冬实在看不下去,跪在脚踏前,悲泣着劝道:“皇上,长公主已经去了,您……不要悲伤过度,龙体为重啊!”
“滚!全都给朕滚!”
锦瓯怒吼着、痛苦地呻吟着、偎依着,把手指绕上她的长发,十指和发丝缠绵,细碎的吻凌乱地落在她的眼角、眉梢,无力地把脸埋在她单薄的肩膀上,无助地颤抖着,那呜咽之音声声凄凉,断肠。
“夜宴答应过朕,她答应过的,会永远陪在朕的身边,她不会骗朕,即使她骗尽天下人,也决不会骗朕……”
锦瓯感觉咽喉中有股铁锈的味道,面上越来越湿,温热的液体滴滴答答地淌了下来,好像有一种声音,心底深处有些什么正在破碎的声音。
他痛恨自己能那么清晰的感觉到,她身体的热度正在一点一滴地消失,不论他怎样拥紧……
而他能做的只是用力、用力、再用力地抱紧了她。
殿外,淡淡的佛手柑在熏炉中沉淀,香气四溢。西窗下,可以看见在初冬的夜色中,全部盛开的金丝昙花瞬间全部凋零,残香暗冷。
天下最是堂皇富丽的离宫似乎在一夜之间繁华落尽。
谢流岚呆呆地站在那里,依稀听见寝宫里传来了声音,整夜地呜咽着,仿佛能把魂魄也撕碎一般。
北狄国都城,挲南,太子府。
书房内,火漆封的密函,上面写着:
黎国长公主夜宴在洛州离宫毒杀太子妃锦璎之后,生下一女,名为夜熔,其后不治身亡。
悱熔手一颤,那纸张便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他的眼睛看着窗外大雪纷飞,心中是什么样的心情,自己都无法分辨,只是喃喃自语:“死了?怎么可能?那种女人应该长生不老才对……”
许久,他弯身重新拾起了信纸,英挺的容颜上一片森冷,低低地笑着:“死了?也好……也好……至少没了一个心腹大患……这样很好。”
只是那拿着信纸的手指,隐隐地颤抖,连着那薄薄的纸张也好似风雪中枯枝上的残叶,不住地抖动着,发出了哗哗的声响。
与此同时,黎国都城,镜安,宁夜宫。
未等宫人通传,苏上远便走了进来,匆匆地顿了一下首,挥退了左右服侍的宫人。
小心地向前移了两步,刻意压低嗓音,附在苏轻涪的耳边,带着隐秘的喜悦,说道:“娘娘,洛州传来了消息,说是长公主生下一女后,不治身亡。”
“是吗。”
苏轻涪倚在榻上,微微一愣,然后便若无其事地端起了面前的那盏碧螺春,轻舒兰指,浅浅地啜了一口,入口后觉得茶有些冷了,就又放回了几上,莹雪般白玉盏口留下了一抹殷红的胭脂唇印。
苏上远不曾想到她的反应如此冷淡,一时之间满腹的话语便全憋在了口中,不知如何吐出。
“娘娘,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您……”
苏轻涪缓缓地自软榻上站起身,斜斜地瞥了苏上远一眼,微微地摇着头,云鬓间龙凤珠翠冠垂下流珠,在额际摇曳,连渐渐浮上唇际的冷笑都是那样的优雅。
“好消息?父亲,您真是老糊涂了,您真以为夜宴死了,皇上就会爱我,或者说哪怕是能看我一眼?她活着,我争不过她,她死了我更是无能为力。可笑的是她和皇上一样,从没有拿正眼看过我,在她的心里,我根本连称得上对手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