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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莲泉回过头,神音站在一片树影暮色里,看起来远比她平时显得娇小脆弱。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杀戮使徒时的那种骄傲的美艳与腥甜的戾气,她此刻身体里感受不到任何魂力的气息,她看起来就像是这个小镇上最平凡的少女。
“你不恨我?”神音拢了拢被晚风吹得贴在脸颊的头发,她的神情看起来和山林间的暮色一样疲惫,“你的哥哥鬼山缝魂死在我和幽冥的手里,就连你自己,也曾经差点死在我手里……你不想报仇?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啊。”
“我不恨你。”莲泉没有回头,她缓慢地朝驿站门口走去,“我谁都不恨。我现在只想活下去。”
“这是什么?这种东西怎么能带进店里啊!你别开玩笑了!”克罗姆被眼前这口漆黑的棺材吓坏了,他的脸又一次仿佛猪肝般涨得通红,“快拿出去!我还做生意呢,太晦气了!”
“你故意的?”阿克琉克转过头,眯起眼睛瞪麒零。
“大哥,我哪知道你把这口棺材摆在你后面啊?而且,是你让他隐形的好吗?!我只是从你背后路过,我怎么知道会把它装倒?”麒零大咧咧地拉开桌边的一条凳子,坐下来,摊着手,一脸“不关我事”的表情。
阿克琉克只得转回头,望着店主克罗姆,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说:“我的名字叫阿克琉克,我不是这个国家的人,我是从因德帝国来的,远道就是客嘛大叔,而且我在风源可是有头有脸的人,不信你就去打听打听……这个‘东西’,是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宝物啊!”
“我管你是‘阿哥六哥’,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懒得问谁打听,我们这种小城镇,都是本地人。你别和我胡闹了,快点拿出去!”
于是之后的一刻钟,阿克琉克一手扶着棺材,一手扶着柜台,苦口婆心的和克罗姆讨价还价,中间时不时的飘出一两句匪夷所思的对话:
“你可以把它当成一个装饰品嘛,比如书柜什么的。这木料很有光泽,看起来多美观呀,是吧?”
“大叔,帮个忙好吗?我妈前生唯一留给我的传家宝就是这个棺材了,我妈嘱咐我要随身携带啊!”
“好吧,我承认,我刚刚一直在撒谎,其实这个是我的衣柜。”
……
麒零和幽花,以及刚刚走进来的莲泉和神音,看着阿克琉克死缠烂打的样子,额头上都忍不住冒汗。最终,阿克琉克气鼓鼓的扛起那口巨大的棺材,重新走回来,他把棺材朝地上一放,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深呼吸一口气,说:“他说,我要是一定要带着这个棺材,那我就去睡驿站后屋的柴房。”
“那太好了,你的床正好让给我!”天束幽花的喜悦直接写到了脸上,但随即,他就意识到了自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里隐藏的含义,赶紧又补充道,“我是说……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我要和麒零睡……我只是……我只是……”她的脸在大堂敞亮的灯光下,仿佛熟透的苹果。她如此害羞的表情,让坐在旁边的麒零,也忍不住脸红了起来。
而结束这个尴尬局面的,是一阵敲门的声音。
所有人都忍不住抬起头,朝门外望去,然而大家发现,驿站的大门敞开着,而且门外空无一人,门廊的灯将大路照得很亮,门外是已经被夜色笼罩后的空旷。
敲门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凝结到了阿克琉克手扶着的,竖立在地上的那口棺材。
声音是从棺材里发出来的,此刻,再一次响起了很轻很轻,像是拍打扰别人,但无法被忽视的,笃、笃、笃。
——是很后来了,再有一次闲下来聊天的时候,莲泉才告诉我,当那天,阿克琉克将棺材盖打开之后,我大概有好几分钟的时间,仿佛是灵魂消失了一样,一动不动。说一动不动也不完全,因为她告诉我说,我一直在哭,我因为大口呼吸而在喉咙里发出的呜呜声,听起来像一头迷路的狼,焦躁而又害怕。她说我双眼通红,连脖子锁骨都泛起一大片红红的血丝。但我自己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没有办法不哭。
——我看见那张面容,虚弱的出现在我面前,他冰雪般的容颜,和我记忆里一模一样,白皙的皮肤仿佛是昨夜悄然无声出现在窗棂上的新雪,透着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空灵,他静静地闭着眼睛,柔软而浓密的睫毛随着他吃力的呼吸颤抖着。他伸出手扶着棺材的边缘,头轻轻的靠在边上。他看起来很痛苦,却又很平静。
——我曾经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见他了。我抱着他的膝盖哭泣的时候,其实我感觉我自己是在大笑。只是我的眼泪让我的表情看起来狼狈而又可怜。但我不在乎。
——我对莲泉说,此生还能再见到银尘,其他还有什么值得在乎呢?
【西之亚斯蓝·古磨镇驿站后屋旷野】
阿克琉克扛着那口空下来的棺材,来到驿站后门的柴房。他把棺材放在门边那口石磨旁边,静静的站了会儿,看不出他的表情,也无从猜测他的思绪。月亮已经渐渐升上来了,从森林边缘探出头来,将皎洁的白色光芒涂抹在屋后空旷的草地上。草地远处是一条缓慢流淌的小溪。溪水潺潺无声,只有跃动的粼光涌动着,衬得这片郊外的旷野更加静谧。
阿克琉克转过身,朝前堂走去。走了两步,发现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站在溪边的莲泉。她仰着头,目光的方向,是麒零的窗户。此刻,那扇窗户透出暖黄色的光芒,仿佛漆黑夜里一个发光的茧。看起来温馨得让人想要哽咽。
“你是不是想起你哥哥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莲泉从沉思里惊醒,阿克琉克站在自己身后,他裹着一件黑色的长披风。看起来仿佛和夜色融为一体。
“你怎么知道我的事情?”莲泉收回目光,看向身后的阿克琉克。他的脸上带着一种遥远的淡然笑靥,像是大雨滂沱里的远山天际,有种难以猜测的模糊。
“我听天束幽花提起的。”她轻声说,低沉磁性的声音像是被夜色浸润了一般。
鬼山莲泉重新抬起头,望向那扇发光的窗户,“麒零还在那上面吧?”
“嗯。”阿克琉克点点头,“他的情绪还是很激动,我刚刚过去看他。他说让我不要打扰他。”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鬼山莲泉听不见的叹息。“如果我也能再见到自己的王爵,我想我可能比他还激动。同让作为使徒的你,应该能够理解属于我们独一无二的‘灵犀’吧?如果有一天,你的王爵法夜,是叫法夜吧?如果他重新复活,你难道不会欣喜若狂么?”
莲泉的问话没有得到回答,仿佛一片丢进黑色大海的石子。她转头看向阿克琉克,他沉默地望着楼上发出黄色光芒的窗口,没有说话,他侧脸缓慢的被夜色蚕食着。
“我不认为那是他的王爵银尘。”过了很久,阿克琉克轻声说道。
“什么?”鬼山莲泉转过头,望着他,但是脸上却没有太吃惊的表情。
“不用装做那么吃惊,你心里很清楚,你和我想的一样。棺材里的这个人,并不是你们所说的银尘。”阿克琉克仿佛看穿一切般,不屑地笑着。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接受到的命令,是来水源的帝都格兰尔特寻找一个人,他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身体没有任何属性,也没有魂路,更没有魂力,它就像是一个没有装载任何物体的空容器。但同时,水源对这个人,却是非常宝贝,看管严密的。虽然我现在我还不能确定我是否完成了我的任务,偷到了我该偷的东西,但是我能确定,这个棺材里的人,一定不是麒零的王爵。否则他怎么可能完全没有魂力?当然,我等下会进去进一步检查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有一些特征如果能够得到确认的话,我应该会更清楚。”阿克琉克笑着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鬼山莲泉思考了一下,说:“好”
“不过在这之前,”阿克琉克突然停下脚步,说,“你能不能再施展一下你的新天赋,雪妖的闪光?”
“为什么?”鬼山莲泉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因为我觉得你的新天赋有问题。”阿克琉克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什么意思?”莲泉的心一沉。
“我现在说不清楚,你先施展,我再看一遍,应该就可以告诉你。”阿克琉克脸上依然是那种深不可测的微笑,邪邪的,散发着勾人的魅力。
莲泉沉默了片刻,随即瞳孔一紧,脖子上几缕金黄色的纹路瞬间光芒隐现,发出“嗡嗡——”的弦音。周围的空气里无数密密麻麻冰块凝结时的碎裂声响,声音越来越大,而周围的场景飞快地变成一片浑浊的白色,几秒钟之后,脚底的草地已经变成了一片齐脚踝的积雪,周围的树木都被厚实的冰雪包裹了起来。不远处的溪流也仿佛下过暴雨似的,水面明显涨起,水流速度变得湍急起来。
“哈,原来是这样。”阿克琉克轻轻拍了拍手,看起来松了口气的样子。他朝莲泉走过去,站在她的面前,离她很近。近到莲泉虽然没有抬头,但依然能够闻到他传来的呼吸气味。他的身体萦绕着一种冷清的香味,让人想起冬季湛蓝的苍穹。他慢慢地摘下一只手套,他那修长白皙,仿佛玉石雕琢而成的五指暴露在空气里,他轻轻地将拇指和食指,放在莲泉脖子后方的某个位置上,轻轻捏着空气里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往上小心地一挑,几缕发亮的金黄色丝线从莲泉的皮肤表面,被扯起来,仿佛梳理着绞成一团丝线一样。他的表情看起来格外耐心而平静。
“好了。”他手指将那几缕他重新编织过的金黄丝线,轻轻地按进莲泉脖子后面的皮肤,他抬起那双精致无暇的手,在空气里巧妙地做了个手势,瞬间汹涌而来的飓风让莲泉睁不开眼睛。等到耳边啸叫着的气流声消失于夜色,周围重归静谧时,莲泉才再一次睁开了眼,她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