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篷间,铺着一条条平坦的碎石路,路两旁栽满了鲜花,在阳光下五彩缤纷。我们还发现,每条路都有名字,比如进军路、建设路、民族路……除了一顶顶帐篷外,还有露天饭堂,娱乐活动场所,很齐全。真不敢让人相信几个月前这里是一片荒凉的河滩。
我忍不住大声说,太美了!先遣支队太了不起了。
刘毓蓉说,雪梅你快看,那儿还有个解放路呢,和我们重庆的一样,就是没有商店。
吴菲叫道,呀,那些花好漂亮呀!那叫什么花呀,我真想采一把。
徐雅兰细声细气地说,大概就是格桑花吧。真的好漂亮呀。
我们一边走一边唧唧喳喳地议论着,越说越兴奋。
我一开心就唱起歌来:天上有星,像你晶莹的眼睛。
女兵们也跟着我一起唱:地上有花,像你娇红的笑靥。
忽然,一个高大的男军官从帐篷里钻了出来,军棉衣上扎着腰带别着手枪,手上拿着一卷书。与那卷书很不相称的是他那张黑乎乎的有棱有角的脸膛。
他冲着我们吼道:唱什么唱?!不许唱。
我们全都愣住了。赵月宁不满地嘟囔说,怎么啦,这么宽的地方,能吵着谁吗?吴菲也说,就是,这是在河滩上,又不是在藏民家里。
那个人继续板着脸说,我不管这是在哪儿,这是高原。到了高原,你们就给我老实点儿,少说话少唱歌,先当狗熊后当英雄。
见我们都不解地看着他,他才缓和下语气解释说,我的意思是说,你们刚到高原,不要激动,要慢慢走路,慢慢做事,少说话。这就是先当狗熊。等过几天适应了,那就可以好好工作了。要唱要跳随你们便。那就叫后当英雄。
原来是这样。我们不敢再唱了。刘毓蓉有些抱歉地说,对不起同志。我们不知道。那人说,不怪你们,你们没有经验。不过……他看了我一眼说,歌还是唱得蛮好听的。
是个什么歌。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赵月宁就抢先道:《先有绿叶后有花》。吴菲又马上接嘴说:先爱祖国后爱她。
这下他马上不好意思了,脸上的表情和刚才凶巴巴的模样判若两人,转身就进了帐篷。
我想,这个人肯定是先遣支队的,要不怎么有资格这么厉害。
我还是想唱,不过我把唱改成了哼哼:
你的歌声在我耳旁/你的微笑在我心上/我高兴地走上战场/先有绿叶后有花……
你们没听过这歌吗?这是我们那个时代的爱情歌曲。
果然,高原很快就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
我们来到吃饭的地方。先遣支队的同志为迎接我们,早已经做好了饭菜,一盆盆地摆在河滩上。我们也的确饿了,连忙围了上去。可我们马上就觉出有哪儿不对劲儿。第一个有了反应的是徐雅兰,她轻言细语地说,喂,你们闻到没有,是什么味儿呀。
我使劲一嗅,真的,空气中好像飘着一种特殊的气息,让我又陌生,又不舒服。等我盛好饭夹了一筷子白菜时,才明白这气息就是从白菜里飘出来的。
原来先遣支队为了让大家更快地适应高原的气候和海拔,第一顿饭就用酥油炒菜了。并且还宣布说,以后将不再吃猪肉,而是要吃酥油,吃糌粑,吃羊肉和牛肉。其实猪肉早就没有了,吃不吃无所谓。牛羊肉也很少能吃到。难以适应的主要是糌粑和酥油。那白菜用酥油一炒,味道全变了。加上我们吃的是陈年酥油,所以气味更是厉害。
我当时却不知道,先遣支队为了给我们准备这顿饭,费了多么大的劲儿。那些野菜都是他们亲自挖回来、并且省下来的,白菜更是他们千难万难种出来的。酥油也是节省经费才买来的。
我被这千难万难才做出来的饭折腾得够呛。
我端着碗,肚子饿得咕咕响,勉强往嘴里扒拉了一口,就再也不想吃了。不仅仅是因为到处飘着酥油味儿让我恶心,还因为饭是夹生的。高原的沸点低,一般的锅灶无法将饭做熟。
更因为已经到来的高原反应让我们头晕恶心。不只是我,所有人的饭量都锐减。
苏队长就一个个地作动员,好言好语地劝说,并且带头端起了碗。她一边吃一边说,根据先遣支队的经验,必须吃酥油才能抗缺氧,抗严寒。先遣支队的一些战士就是因为抗不住严寒和缺氧倒在了路上。今后的路还长,不学会吃这些高原食物,就不可能走到西藏。
我看着苏队长的样子,也下决心夹了一筷子白菜,但扑鼻而来的那个味道,让我忍不住想呕吐。
好不容易忍住了,却听见那边“哇”的一声,然后传来赵月宁的叫声:苏队长,徐雅兰她吐了!我一听,再也忍不住了,跟着哇啦一声吐了出来,然后是吴菲。刘毓蓉马上端着饭跑到了离那盆菜最远的地方。
我们吐得非常狼狈,也非常不好意思。我想,我们这个样子一定很让苏队长失望,太像资产阶级的娇小姐了,太丢人了。但我们一个个都端着饭碗发呆,没有勇气吃饭了。只有苏队长一个人在坚持。她脸色苍白,仍强忍着往下咽。而且是一口饭一口菜地咽。
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呀。我想苏队长之所以能坚持,除了队长的责任外,一定还有母亲的责任。
不吃下那碗饭,她怎么有奶水喂虎子呢?虎子瘦弱得一点儿也不像只虎犊子,6个月了却轻得像只猫。一路上虎子常常饿得连哭声都十分微弱,让我们听着心里难过。
这时,保姆张妈将虎子背来了,虎子在她的背上嘤嘤地哭着。苏队长立即放下碗,将虎子接过来抱在怀里喂奶,可是虎子仍是哭,一次次地放开母亲的奶头。我知道一定是苏队长没有奶水了。一路上那么累那么苦,又吃不好睡不好,哪还会有奶水呢?我们都忧虑地看着苏队长,看着虎子。虎子额头上那个伤疤已经结痂了,仍让我歉疚。
苏队长一声叹息也没有,她蹲下来,把虎子横抱在怀里,重新端起夹生饭来吃。虎子继续咧嘴哭着,苏队长将一口饭送进嘴里,慢慢地嚼,细细地嚼,嚼了很长时间,仿佛她的嘴是个磨盘。片刻之后,一口如豆浆一般又细又白的饭汁出来了,苏队长嘴对嘴地将饭汁送进了虎子的嘴里。虎子的哭声立即停止了,急切地吧唧着小嘴。
苏队长抬起头来高兴地对我们说:他要吃!看,他要吃!太好了。
苏队长又吃进一口饭,又细细地嚼,又推起软软的磨盘,然后又嘴对嘴地喂给了虎子。
我们简直看呆了。仿佛那饭经了苏队长的嘴变成了琼浆,虎子吃得非常香甜。
苏队长一口一口地喂着虎子夹生饭。她好像忘记了我们。
我们在小小的虎子做出的榜样下,也都重新端起了夹生饭。我们都像苏队长那样细细地咀嚼。真是奇怪,我竟然也把夹生饭嚼出了香甜的味道。
我们被安排到一个叫拉姆的藏族老乡家借住。
拉姆四五十岁的模样,听不懂汉话。但她面带微笑,态度很友好。她拉着我的手,指着楼上比比画画,意思是让我们住到上面去。楼下全是牛羊的圈,我们当然希望住到楼上去。可是看了半天也没找到楼梯。拉姆把我带过去,我看见在通往楼上的地方,架着一根碗口粗的木头,上面凿了几个痕迹,左右也没有扶手。我疑惑不解。拉姆却一边笑,一边踩着那根圆木走了上去。
原来这就是楼梯。
见拉姆那么轻巧就走了上去,我也背上背包跟着踩了上去。但木头太窄了,又没有什么可扶的,我觉得心里发慌,好像演杂技一样。爬上去就不敢下来了。没想到到藏区后让我们为难的竟是这样一件小事。为了对付它,我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我在那根独木棍口来来回回地爬了几十次,爬出一身的汗,还摔了几次,终于征服了它。再上下楼时,简直身轻如燕了。
拉姆把我们领上楼,将楼上的两间房子腾出来让我们住,自己搬了东西要下楼。我一看那怎么行?苏队长说了,要尽量减少对群众的打搅。我们比画着告诉她,我们不住房间,我们随便在地下铺个铺睡觉好了。拉姆这才留下。我们在拉姆的灶房里铺上青稞草,当做床铺。其实青稞草铺的床,又松又软,睡起来很舒服的。后来我们再也没睡过那么舒服的床铺了。
拉姆的丈夫原先在甘孜城里做小买卖。我们去时,男主人出乌拉去了。所谓乌拉,就是为寺庙或者头人做无偿差役,当然是被剥削。怪不得我们的进藏纪律中有一条,就是不准随便拉藏民当乌拉。拉姆说解放军刚来的时候,村里的头人让她们去打柴。她们不敢不去,等打了柴送到解放军驻地时,一个解放军笑容满面地过来为她们的柴草称重量,然后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付给她们柴草钱,她当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当过多少次差了,还是头一回有人付她工钱。一直到白花花的银子拿在手上,她才相信这是真的。从此她见人就说,解放军是好人,解放军是菩萨。所以看见我们去,拉姆格外热情,主动提出让我们去她家里住。
我们铺好床,在院子里捡了几块石头搭好了灶,然后就开始帮拉姆打扫卫生,挑水什么的。一次挑不了多少,还气喘得不行。拉姆见我们做这些事,脸笑得像花一样,不停地说,吐其其,吐其其(吐其其注释:谢谢)!虎子又哭起来。苏队长开会还没回来,拉姆怕他饿了,连忙去挤了一小碗牛奶喂他,虎子不喝,还是哭。拉姆看了看孩子有些忧虑地向我比画着,我看出她是担心虎子病了。我用手摸摸他的额头,又用脸贴贴他的脸。我小时候生病母亲就是这样的。可贴了半天我还是拿不准他有没有热度。幸好这时候苏队长回来了。苏队长顾不上擦汗,连忙接过虎子。我说虎子老是哭,会不会生病了?苏队长说不会吧?可能是想睡觉了。我说苏队长,怎么虎子他爸爸还不来看你们。
苏队长说,他肯定忙顾不过来。
刘毓蓉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