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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天堂等你-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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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强忍着一步步地往前挪去。走到河中间时,水已没过了膝盖,棉裤都湿了,河面上浮起了一丝丝的血水,我想走快一些,但走不快。好不容易靠到河边,有人伸手一把将我拽了上去,我抬头一看,是辛医生。他皱着眉头说,你怎么总是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我笑笑,但马上咝啦咝啦地吸起气来,一阵钻心的刺痛让我咧开了嘴。我一屁股坐下去,发现脚上划开了无数道血口,伤口翻开,一些小石子冻进了肉里。我咬着牙,把它们一点点地抠出来。辛医生在一旁大声嘱咐我们,赶紧用干毛巾擦脚板心,擦到发热为止。我疼得钻心,不敢使劲儿擦,只是擦掉了血丝。
  后来我们渐渐习惯了。最多的时候,我们一天锳过十几条冰河。我们把鞋脱下来掖在腰上,然后用破布条裹上脚,我们踏进冰河的时候就像踏进家乡的小溪那么自如。
  当我穿好鞋站起来时,忽然呆怔住了。
  我又看见了她们。
  河对岸,那支小小的队伍也蠕动着靠近了。就是那5个叩拜的年轻女人。她们好像没看见面前有河似的,仍是起伏着往前移动。
  我焦急地想,她们可怎么过河呀。
  第一个女人接近了河水,准确地说她匍匐下去伸向前方的双手已经触到了水。但她像没有知觉一样,站起来,跨向前,天哪,她朝冰河匍匐下去了,她的胸脯扑进了浮冰,她的身子浸入冰水中,然后,她的头也没入水中。很快,她水淋淋地从冰河中站起,双手合掌,再次匍匐下去。在她之后,第二个也跟了上来,第三个……最后是那个小姑娘……她太小了,她在冰河中匍匐下去的时候,整个儿被淹没掉了,为了不被水呛着,她拼命地昂起头来,仰向天空。她的湿漉漉的头发上挂满了冰花,它们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感到浑身打颤,我好像听见冰块开裂的声音。我看见那朵风干的红花被河水滋润后又重新变得鲜艳,在阳光下如同她那被冰水洗过的红唇。
  一只巨大的老鹰在她们的头顶盘旋,舒缓地从容地扇动着黑色的翅膀。片刻之后,它冲上高空飞走了。没有鹰的天空顿时显得空荡而又寂寞。我忽然想,其实她们也和鹰一样在飞翔呢。她们在她们信仰的天空中飞翔,她们在她们心灵的天空中飞翔。
  她们继续在冰河中匍匐向前。阳光下,闪着碎银子一样光芒的冰河仿佛被她们滚烫的身体融化了,蒸腾起一片云雾,她们在云雾中轻盈地飞翔。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听她们轻盈地飞翔着,听那翅膀滑动空气所发出的振鸣。
  我回头,发现大家和我一样在看她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自己的心情,有惊讶,有同情,有敬佩,也有不解。
  苏队长挥挥手说,咱们走吧。
  我最后看了她们一眼,跟着队伍走了。这时候我真希望有神存在,能够保佑她们,最终到达她们心中的圣地。
  7
  我们往前走。一天天地走。
  谁也不知道管理员是什么时候病倒的。就是那个不忍心批评我偷吃蛋黄蜡的老同志。
  因为在那个路上,我们只是往前走,我们只关心驮运的物资是否一件不少,我们只关心牦牛有没有受伤,我们只关心今天又走了多少路,我们只关心能不能把物资早一天送到作战部队的手中……总之,我们没人去关注自己的身体,身体不过是我们往前走的载体,我们把自己当做了牦牛,甚至我们关心牦牛的程度都超过了关心自己的身体。
  就是这样,我们谁也不知道管理员是什么时候病倒的。
  我们只知道管理员常咳嗽。我以为那是因为他太爱抽烟造成的。后来他断了烟,常常捡树叶来抽,我还帮他捡过。再后来树叶也很难捡到了,他就不抽了,可不抽了他还是咳嗽。
  我想大概是没烟抽嗓子不习惯吧。
  我们都很喜欢他。他总是笑眯眯的,好像没一点儿脾气。行军的经验也特别丰富。最初的几天我们的脚还不习惯天天与山峦摩擦,常常打血泡,到了宿营地,他就像能看见我们穿在鞋里的脚似的,指着我们中的一个人说,把你的鞋脱下来吧,我帮你把水泡挑了。他一指就指准了,那个人肯定有血泡。然后他就地取材,用马尾为我们作穿刺。
  后来,我们的脚不再打血泡了,那些瘪了的血泡变成了老茧。但我们仍喜欢和他在一起,我们一有事就喊他,管理员,怎么办呢?我们总是问他怎么办,好像他是万能的。
  我们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病倒的。
  等我们知道的时候,他已经不行了。
  那是在翻越一座大山的时候。时至今日,我已记不得那座山的名字了。只记得它是那么大,那么冷。我们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来翻越,但刚刚爬上山顶天就擦黑了。领导催促着我们赶快下山,在山顶宿营是非常寒冷的,也是非常危险的。我们就哗啦哗啦往山下赶。可下山的路似乎比上山还要长,加上牦牛并不体会我们的心情,仍是慢吞吞地走,眼看天黑尽了,我们的队伍仍在山脊上蠕动。
  天黑行军也是非常危险的,我们只好在山坡上安营扎寨。
  那天的天气糟透了,气温恐怕在零下好几摄氏度,我们几个负责搭帐篷的手冻得发僵,怎么也拉不紧帐篷的绳子。我们又叫管理员,管理员没有像往常那样笑眯眯地说,瞧瞧你们的笨样儿,看我的。他只是默默地过来帮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几顶帐篷支起来。
  刚刚搭好帐篷,天就变了,冰雹突然而至,还伴着呼啸的狂风。几顶帐篷立即被吹得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小船一般。如果不是绳子拉得结实,恐怕早已吹走了。冰雹打在帐篷和铁锅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震动着我们冻僵的耳朵,天地之间仿佛正演奏着一曲大型的交响乐。我们只好坐在那儿聆听。除了聆听,还能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等“交响乐”演出完毕,我们低头一看,灶火熄了,炊烟断了。锅里还没煮熟的饭已被冰雹打成了糊糊。疲劳使我们无心再重做,胡乱塞了几口冰凉的糊糊就躺下睡了。
  也许是因为肚里没有东西,也许是因为冷,我睡不着。
  我坐起来,拿出辛医生上次省给我的那半块月饼。这么多天了,我一直没舍得吃。有一回我看见辛医生把自己碗里的糊糊倒给赵月宁,就想把月饼拿出来给他,可月饼已经硬得像块石头了,根本没法吃。我一直想着,要在最需要的时候拿出它来。被窝冰凉冰凉的。说被窝,其实就是张被单。从甘孜出发时,为了轻装我们没有带上皮大衣,而我的棉衣在那次遇险时又掉进了河里,一时补发不了。我把薄薄的被子裹在身上,依然冻得哆嗦。我忽然想起了母亲给我的旗袍,无论怎么轻装,我都没舍得扔掉它,我就翻出来披在身上。但不顶用,风灌进帐篷里,像刀子割在脸上,手脚冻得生疼。
  我怕自己会冻僵,就爬起来走出帐篷想活动活动。一出帐篷,我发现管理员竟坐在那儿烧火。原来他见我们都疲劳得不行冻得不行,就自己一个人重新生了火,熬那锅代食粉糊糊。
  他说大家肚里没东西,肯定睡不着。我一看,锅里清汤寡水的,连忙把那块像石头一样的月饼放进去煮,我想它终于派上用场了。
  管理员熬好糊糊,让我叫大家起来吃。我大声地在每个帐篷前吆喝着,让大家吃点儿东西暖和暖和身子。好几个冻得睡不着的人赶紧爬了起来。辛医生也起来了。大家喝着热糊糊,在寒冷的夜里发出暖人的吞咽声。管理员坐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我说管理员你也吃呀。
  他说我吃过了,你们吃。说完他又咳起来。
  那一夜好像特别长。我吃了点儿热糊糊,也不知是几点了,回到帐篷里,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是被一阵叫喊声惊醒的。
  是苏队长的声音,她反复喊着:管理员,你醒醒!管理员,你醒醒。
  我一下坐起来,我想管理员怎么啦?昨天晚上他不是还好好的吗?我跑出帐篷,见好些人围在那儿,我挤上前去,原来管理员倒在了昨天烧火的地方。
  辛医生把管理员的头扶起放在怀里,我看见他的脸色像土一样。我害怕极了。我说管理员怎么了?他昨天晚上还好好的呀!没有人回答我。我连忙去倒了一杯刚刚烧热的水,递给辛医生,无意中我碰到了管理员的额头,滚烫。显然他在发高烧。
  辛医生给他服了3片阿司匹林,又喂了一些水。
  过了一会儿,管理员睁开了眼睛,但马上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喘起来。他一边喘一边说,我可能不行了。我可能走不到昌都了。
  苏队长立即说,别瞎说,你能行。你不会有事的。
  我轻声问辛医生,我说管理员生病了吗?辛医生不说话,表情很严肃。这时我们队的女兵全都围了过来,一张张的脸上全是害怕和焦虑。管理员喘着气大声说,我没事儿,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今天还有好远的路呢。
  见他说话的声音还这么大,大家都松了口气,忙着做出发的准备工作去了。
  等吃过饭,上好驮子,准备出发时,管理员仍是站不起来,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一边高烧着,一边因为冷而浑身哆嗦。辛医生的神色忧虑异常,他把自己的棉衣脱下来强行地给管理员穿上。
  苏队长走过去说,管理员,我们抬你走。
  管理员笑起来,像平时那样笑着。他摇摇头说,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能让你们这些小姑娘抬。
  苏队长说,那你就骑马。
  我们七手八脚地把管理员扶到马上。他坐不起来,就趴在马背上。他仍是浑身颤抖着。
  我心里难过得直想哭。
  但走出没一里地,他就叫苏队长,他说苏队长,我想下来,我有话对你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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