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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问题,我很自私。
木槿哽咽道,妈,别这么说。
婆婆还是说:我只是心疼郑义,我是他的母亲啊。你如果离婚了,肯定还可以重建家庭,但郑义永远也不可能了……不过现在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也好,你就下决心走吧。郑义那儿,我会慢慢做他工作的,今后的日子,还有我们老两口呢,我们陪着他过好了。
木槿再也听不下去了,说了声“对不起,妈”,就站起来冲出了茶馆。她知道她如果再听下去的话,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流着泪跟婆婆回到郑义身边去。
她不想那样。
但如果她知道她的离婚能致父亲于死地,那不用婆婆说任何话,她也不会离婚的。
木槿忽然觉得一阵眩晕,眼前发黑。她踉跄着,扶住了路边的一棵树。
好像是棵法国梧桐。
木槿在这个城市住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注意过这些树。还是那天和文清在一起时,文清抬起头来看树,并由衷地赞美说,这些树多么好看啊!那么绿的叶子,那么茂盛的树冠。文清这么一说,木槿再去看树时,才觉得这些树是挺好看的,至少比原来好看。
木槿想,只有像文清这样心中有爱的人,才会注意到树的美。
木槿扶着树,眼前依然发黑,额头上似乎在冒冷汗。一种难以控制的力量正用力地把她放倒在地,她身不由己,靠着树干一点点地滑了下去。
她听见有人问:同志你怎么啦。
她说不出话来,一下子沉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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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山山 著
第十一章
木兰,你曾问我,为什么会嫁给你父亲?你还问我,既然当时并不情愿,为什么没有拒绝?为什么在此之后的几十年岁月里,从没听我抱怨。
对这些问题,我总是笑而不答。不是我有意不答,是我不知从何答起。要知道,很多问题的答案是藏在长长的岁月里的,你不走到那一天,答案不会显现出来。
如今我老了,彻底老了。内心比面容还要苍老,一双年迈的脚已经走过了许多的答案。
这些答案有些在我的预料之中,有些让我意外。但无论怎样,它们一一让我明白,我这一生不是苍白的一生,它所经历的幸福那么多,多得就像它所承受的苦难。作为一个女人,能拥有如此多的幸福和苦难,是多么幸运的事。
我为什么会嫁给你们的父亲。
为什么不情愿,却没有拒绝。
这是我一生中看到的最后一个答案。我愿意就此作一次回答。
我说过,我的这一生,自己只安排过自己一次,惟一的一次,那就是参军。我不顾一切地从家里跑出来,离开了孤身一人的母亲,参加了解放军。从此之后,我是说到了部队之后,我就再没安排过自己了。我把自己交给了组织,彻底地交。组织上又把我交给了你们的父亲,也是彻底地交。
直到今天。
今天你们父亲他突然离开了我,自己先走了。结婚时他说好要陪我一辈子的,可是现在他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就先走了。是,你说他是脑溢血,你说脑溢血都是这样突然。可我还是不能接受,不管怎么说,他没有信守诺言。
他说陪我一辈子的,但他只陪了我48年。
48年前,我们共同的日子开始的时候,我20岁。在昌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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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底,我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走到了昌都。尽管牺牲了那么多同志,尽管倒下了那么多牦牛,可我们终于还是把所有的物资,都送到了前线部队的手中,完成了艰巨的运输任务,并且终于和大部队一起,走到了昌都。
昌都是西藏的大门。尽管这只是进藏路程的三分之一,并且不是最艰难的三分之一,我们仍十分喜悦。特别是我们因为圆满完成运输任务而受到表扬时,心里的那份儿自豪和开心更是无以形容的。这是我参军后第一次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啊。
在我们到达昌都之前,我军已取得了昌都战役的决定性胜利。之后,西藏地方政府终于在北京坐下来,与中央政府举行和谈了。
为了表示和谈的诚意,我们进藏大军在昌都驻扎下来。一待就是大半年。
部队作了短暂的休整后,就投入到了康藏公路的修建中。我们女兵运输队因为完成了从甘孜到昌都的运输任务,就解散了。女兵们有的分到医院,有的分到文工队,有的分到宣传科。我和苏队长、吴菲和赵月宁分到了一起,我们有7个人分到了师文工队。
我的命运就是从那时起,有了新的转折。那时的我比起刚从川西出发时,已有了很大的变化,管理员和刘毓蓉的死,成为我心中一团挥不去的阴影。
好在年轻,生命中依然有阳光和快乐。
我在师文工队宣传组当收音员,每天夜里守着一部老式收音机,收录国内外重大新闻,然后整理刊登在我们师办的《战地报》上。我很喜欢这个工作,因为每当我收听到国内外新闻时,就感觉和内地离得很近了。
除了夜里收录新闻,白天我也和其他同志一起上山割马草,打柴火,为下一步的行动做准备。那时候年轻,夜里睡得再晚,白天也照样有劲儿工作。上级对这一任务为我们作了硬性规定,每人必须在一周之内储备300斤马草,500斤柴火。现在想来,即使是在川西平原,这个任务完成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何况是在西藏?但那时候,好像什么困难也不算困难,接到任务只知道努力去完成,从来不会叫苦,更不会讨价还价。
每天一大早我们就上山去打柴。等打好柴下山的时候,总是饿得前胸贴着后背,怎么也背不动那捆柴火,只好拖着走。有时实在饿得走不动了,就抓一把雪,吃一把炒青稞。但青稞吃多了解不出大便,也很难受。
即使如此,我也觉得日子好过多了,毕竟不用天天爬雪山过冰河了,也不用天天搭帐篷赶牦牛了。
那天我完全忘了自己的生日。在艰苦的日子里,人是很难想到自己的。
早上起来,我们仍是喝的四眼儿糊糊。所谓四眼儿糊糊,是我们给代食粉糊糊取的绰号。
到昌都后,部队仍面临粮荒,我们每人每天的定量就是4两代食粉。一顿只有1两多一点儿,每次熬出来的糊糊都清亮如水,往锅里一看,上面两只眼,锅里两只眼。于是大家就把它叫做四眼儿糊糊。有的男兵说得更风趣,他们管那叫“对象”。
喝完糊糊苏队长说,今天我们的任务是刷标语。我们一听高兴极了。刷标语是我们最喜欢的工作。为什么喜欢?这个等会儿再说。
刚要出门,师里的通信员跑来通知苏队长,说王政委今天要来开会,叫她等着。苏队长一听脸就红了。自从我们到达昌都后,她还一直没见到王政委呢。或者说,自从我们离开甘孜后,她就没见过王政委。她嘴上从来不说,但我们知道她心里很惦记。
苏队长脸红红地说,雪梅那你就负责一下吧。
我说没问题,你放心吧。我们冲她做了鬼脸,拿上东西就跑了。
那天天气很好,天空湛蓝湛蓝的,如水洗一般。我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鲜活地裸露在阳光下。吴菲,赵月宁,还有年轻的小毛,也都非常开心。自从进入藏区后,大部分日子天空都是这样湛蓝无比,但那天我还是特别感觉到了这一点,我抬起头来望着天,忍不住唱了一句:冰河在春天里解冻,万物在春天里复生。
刚唱两句,就有几个过路的男兵喊了一嗓子,唱得好!再唱一个!这一喊,我反而不好意思唱了。我不唱,那几个男兵反而唱起来,他们冲着我们几个女兵唱道:革命军人个个要老婆,希望上级一人发一个。
这歌我们不是第一次听见了,但我还是觉得又气又恼。我决定用自己的歌声把他们压下去,我就大声唱: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吴菲和赵月宁也跟着我唱。我们唱得理直气壮,那几个男兵见状,不好意思再唱了,笑了一阵跑掉。
我们根据上级的布置去张贴宣传标语,我们轻车熟路,干得很快。但不知是早上的代食粉糊糊太清,还是天气太冷,总之刚10点来钟我就饿了。
肚子叽叽咕咕在响,我不好意思吭声。结果小毛先说了。小毛是我们文工队年龄最小的之一,跟小赵差不多大,像个孩子。他大声说,我肚子好饿啊,谁有钱买个饼吃?他说这话时看着我们几个女同志,因为他知道只有我们女同志身上有钱,那是上级发给我们的卫生费,每月3个银元。他曾为这个向苏队长提意见,他说为什么女同志有卫生费我们男同志没有。难道我们男同志就不需要讲卫生了吗?苏队长当时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就只好拿卫生费买饼请他吃。昌都城里没什么可买的,只有饼,一个银元5个。平时我们宁可用些乱七八糟的替代物来解决每月的妇女问题,也要把钱省下来填肚子。
可是那天,我是说我生日那天,我们身上已经不名一文了,所以小毛说了以后我们都没吭声。小毛索性冲着我说,雪梅姐,买个饼吃吧。小毛管我们女兵都叫姐。我不好意思地摇头,然后安慰小毛说,别急,今天调糨糊我剩了一把面粉,咱们晚上熬糊糊喝。
我刚才说我们喜欢刷标语,这就是原因。我们刷标语时,能从后勤部门领到一小盆面粉,我们总是尽可能地把糨糊调得稀稀的,从中省下一些面粉来熬糊糊吃。小毛嘟囔说,我现在就饿了,咱们现在就回去熬吧。
正在我们饥饿得有些难堪时,小赵忽然一惊一乍地叫了起来:快来看快来看。
我们不知发生了什么,赶紧跑过去看。在墙壁的一个角落下,我们看到一行用黑炭写的字:白雪梅我爱你。
我的脸霎时通红,不顾一切地拿手去擦。可哪里擦得掉?在我们那时看来,这样的字眼儿不是美好,而是丢人,是不光彩,是被人捉弄。
吴菲见我急成那样,就在上面刷了一层糨糊,然后泼上些土,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