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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脸霎时通红,不顾一切地拿手去擦。可哪里擦得掉?在我们那时看来,这样的字眼儿不是美好,而是丢人,是不光彩,是被人捉弄。
吴菲见我急成那样,就在上面刷了一层糨糊,然后泼上些土,这才盖住。大家都在那儿笑,说不知是哪个冒失鬼干的。赵月宁说,瞧瞧那臭字儿,我们雪梅怎么看得上。
这突如其来的事情一下搅乱了我的心思,肚子也不叫了。我想这是谁干的,多丢人哪。
当然,对这样的事,我们并不意外。那时候在进藏大军中,不要说战士,就是营以上领导,也90%是光棍,所以我们这些少数女兵就成了大家注目的焦点。虽然唱“革命军人个个要老婆”这种歌是开玩笑,但传出的信息却是明白无误的。可是我们女兵大多是女学生,对婚姻大事仍抱着浪漫的想法,因此对这样的事一律采取回避的态度。
其实到昌都后,上级就提出了“支援边疆,长期建藏”的口号。开始我并没有理解这个口号对我有什么实质意义,我只是想,好啊,长期就长期吧。反正在哪儿都是闹革命。
最初进藏时,我以为(不光是我,恐怕所有的人都这么以为)等解放了西藏,我们就会回内地去。但现在上级提出不光要进军西藏,还要建设西藏,保卫西藏,就是说,我们得留下来,留在西藏。我们也很快接受了。对我们来说,凡是党的号召革命的需要,我们都会痛快地接受,不用转什么弯。
但自从提出这个号召后,组织上就开始着手为一些老干部的成家作打算了。而当时能和他们成家的,仅有我们女兵。于是我们女兵中有不少人被找去谈话。除了像赵月宁这样年龄特别小的,几乎每个女同志都没有落下。我们终于明白,长期建藏之于我们,就意味着在西藏成家,或者更直接地说,嫁给一个西藏军人。
这让我心里害怕。我不是怕在西藏安家,而是害怕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安家。那时我对辛医生已经有了一种朦朦胧胧的感情。从甘孜到昌都,辛医生一直与我们朝夕相处,虽然我很注意和他之间的距离。但这种距离却没能影响我在心里对他越来越亲近。我不能确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但我总觉得,在我和他之间,应该有点儿什么。
可我同时又很现实地知道,要和辛医生谈恋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跟随部队进军西藏的女同志太少,组织上已做出明确规定,在进藏公路修通之前,凡是未满30岁的,团以下的,参加革命不到10年的男同志一律不能在部队找对象。也就是说,要优先解决年龄较大的、资历较长的老同志的婚姻问题。
我知道我不能和他谈恋爱,可我想等他。等到他可以的时候。
而且我答应过等他。
辛医生来向我告别时,我正在河边洗衣服。他叫我,我抬头一眼看见他,脸就红了。那是一种克制不住的羞涩所泛起的潮红。
我站起来说,你怎么来啦?你上哪儿去了?我怎么好几天都没看见你?我发出了一连串的问,这一连串的问带出了我的心思。
他微笑地看着我,像看着孩子那样说,你看看你的脸。
我不知道我的脸怎么了,我没镜子。我趴在河面上照了照,还是没看清。他就从腰间扯下毛巾给我擦了一下,是下巴。大概是早上烧饭的时候我趴在地下吹火,下巴蹭上灰了。
他替我擦了下巴,把毛巾塞回到腰间——他总是那么利利索索精精干干的,好像从来没有翻过雪山锳过冰河——然后对我说,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我心里一下子难过起来。
在此之前我已经听说他要调走了。当时像他那样一个从正规医学院出来的医生,是军队里的财富,是哪儿都想要的。我们运输队一完成使命,他也就完成了使命,因此组织上已决定调他到一个远离师部的野战团去。尽管我知道他要走,要离开我们,可他亲口这么一说,心里依然很难过,我不想他走。我想天天能看见他。
但我没有表现出来。那时的我们,是不习惯表现个人感情的。真的,不需要克制我就能做到。我拧着手上的衣服平静地说,我知道了。你马上就走吗。
他说是,现在就走。所以来和你告别。
我没有说话,又去拧衣服。我想他是专门来和我告别的,说明他心里有我。这让我得到一些安慰。可我还是说不出话。许多心情是无法化作语言的。
他说,你的身体我不太放心,从昌都到拉萨还有一段非常艰苦的路,你能行吗。
我点点头。我说还能苦到哪儿去?我肯定能行。
他又说,你如果觉得不对劲儿,就注意休息,不要硬撑。我发现你这个人挺好强,小小年纪,就喜欢硬撑。
我笑了。我喜欢他这么说我。我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
他说那我走了。但说完后他并没有走,还是站在那儿。
我突然说,你不是想听我唱歌吗?我给你唱个歌吧?话一出口我的脸就红了,我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说,可那时候,我只想让他和我多待一会儿。他说过好多次,想听我唱歌,我一直不好意思给他唱。
他高兴地说好啊,但马上又为难地说,不行,没时间了,他们在等我。我遗憾地点点头。
也就是在这时候,我说出了那句话。
我说,好吧,再见了。我会在拉萨等你。
他的眼睛一亮,说,真的,你在拉萨等我。
我从他那期盼的眼神里,明白了自己说出去那句话的分量。我看着他,慎重地点了点头。
我为什么不等他呢?我愿意等他呀。
我把衣服丢进盆里,甩了甩手上的水,想和他握手告别。他却一下把手背到身后,孩子气地微微一笑,说,现在不握,等咱们到了拉萨,胜利会师的时候再握。
我有些意外。
要知道,在那一刻,我是多么想握住他的手啊。
他走了,背着背包,消失在山谷里。我突然想,像他这样一个青年,有着那样的家庭出身,有着那样的才华和抱负,还有着许多别人脑子里没有的念头和想法,他走进西藏,不光是凭着简单的热情和理想,他还怀着更大的抱负和更坚定的信念,他是一个多么与众不同的年轻人啊。
我在那一刻突然有了一种牵挂,对一个刚刚离去的人的深深牵挂。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曾无数次地回忆这一情形,无数次地确定,自己是否向他许下了诺言?回答是肯定的。
可我却没能遵守诺言。
2
我们刷完标语回到驻地,王政委已经走了,苏队长一边洗衣服一边哼着歌儿,脸上现出了难得的红晕。我们就围上去问,怎么样,王政委好吗?苏队长笑眯眯地说,还那样儿。我们说还那样儿是什么样啊?她说就是完好无损呗。
看她那么高兴,我正想再说句什么,她却忽然转头说,哎,雪梅,欧参谋长也来了。
我奇怪地看她一眼,说,谁是欧参谋长。
她说你忘了,在甘孜的时候,他和我们老王一起来拉姆家看我们。
我隐约想起,是有这么个人。我说他来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苏队长意味深长地说,欧参谋长问起你呢。他对你印象挺深的。
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通信员跑来叫我,说组织科长要找我谈话。
吴菲马上冲我做了个怪相。组织科长找女同志谈话意味着什么,我们都明白。我脑子里想着刚才在墙上看到的那句话,想着苏队长说的事,想着辛医生,心里一时烦乱起来。
我磨磨蹭蹭地去了。
组织科长并不知道我的心思,一上来就说,白雪梅同志,你20岁了吧。
我说,还没有。
他说,已经满了吧?我记得你就是这个月满20岁嘛。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今天恰是我的生日。看来组织上比我还记得清楚。
组织科长和蔼地说,考虑过个人问题没有。
我脸一下红了,我脸红不是不好意思,而是被触到了心事。
科长以为我是不好意思,连忙解释说,我说的这个个人问题不是马上结婚,而是先找上个对象,处一段时间再说。上级已经提出长期建藏了,咱们不但在思想上要接受,行动上也要有表现。你对这个问题是怎么考虑的。
我有些心虚,我想他是不是知道了我的想法?但又一想,我只是个朦胧的想法而已,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心思。
看我不吭声,科长以为我接受了,就进一步说,你们苏队长的爱人你知道吧。
我说知道。不就是先遣支队的王政委吗。
他说对。他的搭档我们师的欧参谋长你见过没有。
我愣了一下,怎么又是他?但我还是摇摇头。我想表现得疏远一些。
组织科长说,欧参谋长见过你,对你的印象很好。
我不吭声,我想就见过一面,他怎么会对我印象很好呢?肯定是科长瞎说的。
很久以后我才听你们的父亲说,他是说过这个话,不是组织科长瞎说。在甘孜时,他曾见过我两次,一次是在河滩上,我们去参观他们的营区,忍不住唱歌嬉闹,被他吼了一嗓子。
一次是他和王政委到我们住处来看苏队长母子,是我把他们带到我们拉姆家楼上去的。可我当时的注意力都在王政委身上,我想看看我们苏队长的爱人到底长什么样。
当时我很开心很活泼的样子,给你们的父亲留下了深刻印象。在那个清贫艰苦的环境里,每个年轻姑娘的笑容都会像阳光一样明亮。
你们的父亲说,我是唱着歌儿离开的。这句话让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因为那时候我的确很爱唱歌。
但他却不知道,在经历了从甘孜到昌都的路程后,我已经改变了许多。我的笑声越来越少了,歌声也越来越少了。
组织科长开始向我介绍你们的父亲。我听得心不在焉,只一个劲儿摇头。组织科长见我老摇头,不满地说,你还没见过人呢,怎么就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