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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高氏一声悲叹,看着武成文骤然间苍老的面容,含泪道出始末。
“母亲十日前心腹的嬷嬷带了信来,叫我想法子一定要留下李廷恩,母亲的意思,是叫我用个丫鬟,栽一个坏名声在李廷恩头上,不让他顺利进京起复。是我一心想在母亲面前挣一个颜面,也是想在外祖面前为老爷求一份人情,从来的嬷嬷口中打听到李廷恩与宋容华的胞弟有旧,皇上甚为宠信他,就动了心思。我想来想去,皇上既然宠信李廷恩,一手将他提拔起来,这回不成,下一回李廷恩仍旧要被重用。我就想干脆想法子断了他的仕途,趁着李廷恩留下来,我叫王三才哄了他泡药浴,把人迷晕了,再送到粮库那头去。”
“粮库!”武成文听到这里,豁然起身,双手如铁石拽紧了高氏,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你竟然要把人弄到粮库去?”
高氏泪水滚滚而落,痛苦的道:“老爷在这蓟县辛苦经营数年,然而外人只看老爷三年一调便到了京畿之地,官升二品,谁能想到这天子脚下,即便是京城附近的蓟县,也有如此多的高门大户盘踞,个个都得罪不起。老爷到任三年,春粮秋税从没有收齐过,年年都要私下掏了咱们的私房银子去买粮贴补,今年因各地动乱,那些大户人家更不肯掏粮食出来,亏空巨大,老爷如何能够添补,眼看京中春粮就要交了,京中一旦催逼,老爷如何自处。收不齐税粮是重罪,老爷,我也是没了法子,只想讨好了母亲,叫她在外祖面前帮忙说句话,威国公府还未分家,外祖与威国公手足情深,定能帮的上忙,老爷尽早调出这蓟县,又能升官,这是一箭双雕之计啊。”
这一片拳拳心意的表白并没有打动武成文。
武成文听高氏说完,面如锅底的将高氏重又扔回地上,仰天长叹,“蠢妇误我!”
再低头看高氏时,脸上已经有了两行热泪,“你以为你有多精明。威国公府是多少年根基的人家,这种大事,为何不要别人去做,却要托付你一个内宅妇人。你误信人言也就罢了,竟然自作主张,还想把人弄到粮库去。你怎不想想,就算你放火烧了粮库,谁又会信前程大好的探花郎无缘无故会去烧县衙的粮库!错漏百出,你还敢说是为了我仕途着想。李廷恩若是如此简单就能被人算计,他走不到如今这个位置!你出去打听打听,过往小看他的人,如今都在哪儿!不说其他,单是威风凛凛的寿章长公主,若无他在中间插手,你以为堂堂长公主,如何最后会被逼与诚侯和离,死于非命!高氏,你误了全家性命!”
高氏被武成文如同疾风暴雨的一顿指责给骂懵了。
她素来自负精明,当年七岁的她,不过跟在匡家老太太身边学了几日,就能哄得嫡母相信了她就是养在外头的亲生女儿,多年来捧在掌心疼爱,连两个嫡兄都尚且不及。长大后成亲,嫁了武成文,不算高嫁,然而夫婿前程尚好,膝下儿女俱全,将来还有可能做诰命夫人,在她看来,这都是她手段高明的结果。
所以,嫡母觉得为难的事情,她能体体面面的妥当办好,威国公府都拿不下来的李廷恩,她觉着不过是一个毫无根基出身农门的人,撑腰的靠山又死了,只要她妥善利用武成文和李廷恩同门所出的关系,将人留下来一晚,事情就能顺顺当当的办好,一点风险都不必冒。
世人看不起女人,谁又会想到防备自己这样一个内宅妇人呢?
偏偏,真的就失手了,还被人当场捉住,辩无可辩。
可就算被抓住,高氏也以为,大不了自己一死了之偿还一条命就是,李廷恩难道还真的敢跟威国公府对上不成?自己为了宫中的贵妃娘娘丢却性命不要,贵妃娘娘总要保住自己的儿女罢。
慌乱之中的高氏不由抓住武成文的衣摆,不住的道:“老爷,您胡说什么,长公主是暴病而亡,和李廷恩有何关系,他一个乡下人出身,怎敢牵涉到这等事情里头?”
武成文满腔愤懑的对上她的眼睛,“乡下人出身,多少人都是栽在乡下人出身这几个字身上?你不懂这些,就不要插手去管。女人就该安安分分呆在后院!”
此时的高氏,面对武成文的愤怒,已经说不出话来,软倒在了地上。
武成文懒得再看她一眼,直接越过她去了李廷恩住的地方,出门的时候撂下一句话。
“你若还想要保住几个孩子的性命,就安安分分呆在屋子里。”他说完话,没有等到高氏的回应,就直接去里李廷恩安置的屋子。
李廷恩正坐在屋中,手拿着一卷书在看,见到武成文进来,他放下书卷,指了个位置让武成文坐下。
武成文不敢坐,而是咚的一声跪到了地上。
见他如此做派,李廷恩神色端凝的端了茶。站在边上的赵安,双手奉上了一柄宝剑放在李廷恩手边上。
看到宝剑剑柄上活灵活现的一尾金龙,武成文心神一凛,满嘴都是苦涩。
“说罢。”
“是。”
武成文不敢耽搁,更不敢有丝毫的加油添醋和辩解,直接将高氏告诉自己的话原原本本转述了一遍。
听完武成文的话,李廷恩没有叫武成文起来,而是问他,“你欲如何?”
武成文语带哽咽,“请师叔看在小侄的颜面上,容我再与高氏叙一个月的夫妻之情。”
“高氏是你的发妻。”李廷恩淡淡道了一句,继而面上添了一抹森然,“我问的,是你欲如何。”
武成文这回不敢再回避,他脑海中飞快的掂量了如今的情势,再想想背叛师门投靠勋贵的后果和威国公府的胜算,腰就更塌了,带着些视死如归的口吻道:“侄儿欲向朝廷上陈实情。”
“上陈实情?”李廷恩将这句话含在唇齿间品了一品,眼底就有了一丝讥讽。
这个实情如何上陈?无凭无据,只靠高氏一张嘴不成,说到底,高氏不过是投石问路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浪花若遇到船身本就破损,说不定会有奇效。若没有那个本事,激起几圈涟漪,事后也就风过水无痕。
这样的招数,只能糊弄糊弄高氏这样的妇人。
事到如今,连自己都弄不清楚,高氏到底是不是受了威国公府的蛊惑,这背后的重重迷雾,想必是一定要进京才分辨的清楚。
看到李廷恩沉吟着没有再说话,武成文一阵胆颤心惊,眼角瞥了放在桌上的宝剑,更是胆寒。
这柄宝剑,是天子所赐,上面沾染了不少人的鲜血。查处宋氏一案之时,面前这位年岁尚轻的师叔,易容换装悄悄出了京城,却又在中途忽而大张旗鼓,忽而消声觅迹,一路引出无数上蹿下跳心怀剖侧的人,这些人,最后都死在了这柄御赐的宝剑之下。
朝廷内外都知道,这位算是皇上亲政后第一个点中的探花郎不仅文才非凡,受天子器重,而且手段颇狠。
这柄宝剑赐下之后天子便没有收回去,如今这柄宝剑,又要饮下谁的血?
武成文脖上一凉,再想到高氏之时,先前还残存的一点愧疚之心已经全然不见了。
“高氏可有告诉你,传话给她的到底是何人?”
猛不丁听到李廷恩自沉吟中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武成文赶紧回神道:“就是那些下人婆子,师叔要知道,我必然让高氏老老实实说出来,或许……”他犹豫了一下,见李廷恩面上没有多余的神色,只得惴惴不安道:“高氏精于画工,我让她画副像出来给师叔瞧一瞧。到了京城,师父可探问,我也会找人去威国公府查探一二。”
说要找人去威国公府查探,以武成文的身份,这便是要选择投效的意思了。
对武成文这番表白,李廷恩不置可否,他只是吩咐了从平,画像送来后叫人照着多画两幅出来。
好歹算是表现一二,武成文忐忑不安的回去了。
他一走,李廷恩立时换了神色,告诉赵安,“到了京城,拿着画像去沐恩伯府与果毅侯府。再有,找人去王家看看有没有与画像上长得相似的人出入过。”
赵安一愣,“少爷怀疑是王家的人?”
不应该啊,王家眼下自顾不暇,再说后宫之中陈贵妃自诞育皇子后便性情张扬,与永宁宫中的冲突即便在民间也是传言不绝于耳。王家如何能买通威国公府的下人,能叫人来传消息,并且还说动了高氏,必然要是高氏十分熟悉的人。这不是随便在威国公府找个人出来就能办成的事。
李廷恩食指在桌案上敲了两下,笑道:“先看看罢。”
他只是出于谨慎,觉得事有古怪。无论是威国公府还是王太后,只怕都不会相信一个高氏就真的能将自己拿住。再有,若冒蒜来传的消息没有半点虚假,也没有人在中间做手脚,即便自己不入京帮着昭帝办事,昭帝还有另外的选择,自己绝不是唯一一个能救昭帝出水火的英雄。说的直接一些,昭帝千里迢迢选了自己入京,未必不是看在老师之仇的份上,才想用一用自己这把刀,把老师以前的人脉都拿出来对准威国公府和王太后。
若事情有蹊跷,果然是别人设计出来的这一场阴谋,背后之人心思深如海,千方百计把自己弄如京城,打得就该是瓮中捉鳖的主意,为何又要高氏阻拦自己入京?
或许,真的就只是投石问路?
李廷恩负手站起来,望着外面皎皎的弯月,黑沉沉的夜空中,仿佛有一张巨大的画卷在徐徐展开。
厉德安打发走来传话的小太监,站在廊上望着外头依旧覆盖着厚雪的院子,叹了一口气。等看到呼出的白气都快冻成了霜花,他跺了跺脚,转身回去内殿。
站在门口先问守在帘子那儿的宫婢,“太后可醒了?”
宫婢小声道:“一刻钟前太后进了一碗梅花羹。”
厉德安点点头,先隔着帘子谄媚的通报,“太后,奴婢有事要禀告。”
帘子里传出来王太后的声音,“进来罢。”
听见王太后说话的声音,厉德安继续在心里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