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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秦先生可真是大好人,肯帮咱们出一千两银子,要说还是廷恩……”顾氏听说不用出银子,忍不住叫了一嗓子,结果被太叔公一看,又缩了脖子跪到角落里去了。
“这银子秦先生说了,就当是暂且借给我的,待我将来高中再还他。”李廷恩没有受顾氏的影响,继续道:“先生还有话,说四叔坏了学堂的规矩,往后四叔不能再去学堂了。”
范氏才露出点喜色的脸一下就垮了回去,哭道:“这,这可咋办,耀祖的前程。”
“他还有个屁前程!”太叔公终究压不住火,用拐杖点着范氏骂道:“就他做得这些事儿,人家秦先生肯将出钱把他弄回来都是怕耽搁廷恩。你倒好,廷恩在镇上为这事跑动,你就在家鼓捣把他亲姐姐亲妹妹卖到那等下贱地方。李范氏,若不是这等事实在太见不得人,我早就让人开祠堂休了你出门!你要再吵,哼……”
被太叔公点着鼻子骂,范氏吓得猛吸了鼻涕,头抵在地上浑身发抖却不敢哭了。
李火旺也觉得不自在,太叔公骂范氏那些话他觉得都抽在自个儿身上,涨红脸道:“叔公说的是,这事儿是我这个当家做主的没想明白,老四那儿,不念就不念了罢。”说句实在的,李火旺也有点被李耀祖一出出的事情整怕了。再是溺爱偏疼这个儿子,一直看不见指望,心也要灰的。何况这回还差点为这个儿子把全家都带进沟里去。
太叔公嗯了一声,“这事儿还得你自个儿拿主意。不过有一件事儿我得多句嘴。二柱他们这一回受了大委屈,起因就是你这当爹的一碗水端的太偏,家里也没个真念骨肉之情的。”
小曹氏与李大柱听太叔公这么一说,对望了一眼,尔后李大柱小心翼翼的扶着小曹氏艰难的跪了下去。
太叔公眯着眼当没瞧见,“廷恩可不单是你家的读书苗子。大娃,你还记得三年前族里分地罢,你家原只有十五亩地。二根没儿子,他死后族中将分给他的田地收回来,长发这个当族长要多分些地给三根,说那是二根的亲堂兄。为啥我这做太叔公的要站出来叫把地将出来五亩与你这个隔了两房的侄子?我当时是咋跟你说的还记得不?”
李火旺红着脸吭哧吭哧的道:“记得,太叔公您说廷恩是族里头一个叫先生不收银子也非要弄去当学生的男娃。往后一定能重振门楣,拉拔族人。是以宁肯先叫旁人吃亏念叨说族里不公,也要叫廷恩日子过得宽裕些。”
“没错!”太叔公坚决的道:“就是为了廷恩,我要入土的年纪都不怕被人戳脊梁骨,我要的是廷恩能放下那些琐碎事情一心一意念书。人秦先生处处帮扶也是这个意思。我原以为你能将家里人拧起来一股绳做成这事儿,没想看错了你。往后我不能再信你了。”说到这里太叔公语气一顿,淡淡道:“大娃,分家罢。”
看李火旺抬了头不敢置信,范氏几个都快炸起来的模样,太叔公伸手压了一压示意道:“别急,听我将话说完了。”
一屋子人这才安静下去。
“你们这个分家,与旁人不同。家里的地不分,人也不分开来住。只是除开一起种地在家吃饭,往后各房屋里挣的银子就都各房自个儿存着,将来再把地分了,那便差不多了。”太叔公语气平静的说出这番话后,眼神就一直在所有人身上流连,看谁跳出来反对,结果是没一个人敢吭声。
还住在一个屋檐下,地不分,人不分,就是让各房存点私房银子,这样的方式让李火旺舒坦了许多。他也想明白了,这其实就是太叔公唯恐下回再出现这种事范氏还会逼着几个儿子一起出银子卖孙女的。这样分了来,各房挣得也好,欠的也好,都不相干,倒是会清静许多。虽说一年公中少了几十两银子的进项,不过都落在儿孙手里头,地里有粮食供着吃,也没啥了。
李火旺仔细想了想,就点了头,“叔公说的是,就这样罢。往后地一块儿种就是,横竖咱家不缺这口吃的,往后谁能过的宽裕些,全看自个儿本事了。”
无人反对,太叔公满意的点了点头,“那成,廷恩,你去拿笔墨来,我正好做个见证。咱们白纸黑字写下来,往后挣也好,欠也好,都不相干!”
范氏眼见就要跳起来反驳,边上的曾氏忽然捧着肚子哎哟哎哟的叫唤。
“这是咋了……”范氏吓坏了,一叠声的叫赶紧去请大夫。
李光宗爬起来就要往外头赶被太叔公叫住了,“光宗,叫你媳妇去,你等着摁手印。”
把李光宗弄得愣在了那儿,还是李火旺瞪了他一眼,他才回过神去叫顾氏。顾氏这回倒没推脱,麻利的起身出去请大夫,把范氏气的干瞪眼,只是怀里还抱着曾氏,太叔公又在边上看着,拿顾氏一时没了法子。
“得了,都起来罢,要传出去说是我这做太叔公的把重孙弄掉了,那可不好听。”太叔公耷拉着眼皮这么一说,李火旺就把人都吆喝起来。看曾氏还是直叫唤,李火旺就叫范氏将人送回屋里头去。谁想范氏一挪动曾氏,曾氏叫的更大声,脑门上的汗还跟着往下滴,李火旺只得算了,总得顾忌着没出世的孙子。
李廷恩依言去捧了笔墨来。太叔公闭着眼在那里念一句李廷恩写一句,写完了太叔公先按了手指印写了自个儿的名,然后叫李火旺过来看,“大娃,要觉着没差错,就把手印摁了,省的你家日后还不消停。”
李火旺带着点不乐意苦笑着先按了一个手印。他按了,李大柱与李光宗自然都没有二话。至于李二柱,太叔公也懒得叫他,直接喊李廷恩代了。到最后就剩下李耀祖,太叔公看着曾氏的模样,想了想,叫范氏来按手印。范氏踟蹰着不肯,道等李耀祖回来再说。结果李火旺被太叔公眼锋一扫,硬是抓住范氏的手腕摁了个印。
“好。”太叔公将墨仔细的吹了吹叠起来收到了怀里,他道:“横竖我都厚着脸皮管了这事,就再厚一回。大娃,这文书我暂且给你收着,等哪天你家里清净了再来管我要。”
李火旺忙赔笑。
“廷恩啊。”太叔公又看着李廷恩温声道:“这回的事你爷是着急,你要体谅长辈的心。太叔公给你做了主,往后肯定不会再出这种事儿。你呢,也别将事情再搁在心里头,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不是。”
李廷恩当然明白这番话的意思,这是在告诉他事情到此为止,他不能再心生嫉恨。
对于一个地地道道的古人来说,这件事其实是很容易理解的。男丁比女儿的地位重要的太多了,在必要的时候,牺牲几个女娃换回一个男丁的性命前程,大多数人都会如此选择。即便有恨,讲究宗族血亲的古人在可控的范围内都会选择冰释前嫌忍气吞声。
可他不是古人,甚至不是真正的李廷恩!
他用力攥了攥拳头,心里忽想起曾经在孤儿院,被年纪大的孩子将辛苦读书换取来的鸡腿抢走,还被一帮孩子踩在脚底下叫他喝尿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是如何做的?
他护住头脸,乖乖喝了尿,往后每天都把分到盘子里的肉都给拳头最厉害的那个孩子并且一直没将事情告诉过孤儿院的任何一个职工,从此他一直没再挨过打。然后他得到了一个成功人士的赞助,他哀求院长给他报了一个武术班,每天放学后都去练习。半年后他靠着不要命的狠劲儿把那个比自己大五岁的男孩打得头破血流,因为吓破了胆,那男孩智力上就一直有点问题了。
当初忍得,如今能不能忍得?
李廷恩问着自己,电光火石间,他脑海中转过无数道弯,波涛来回起伏,最后他沉声道:“这事情根底上是从四叔而起,我这做侄子的没有非议长辈的道理。不过我得为牡丹正名一回。”说到这里,他身躯挺直,“当初不管牡丹命格如何,我都是要将他接回来的。身为读书人,学经义,晓礼仪,通廉耻。如何能因一己之私而眼见胞妹受苦!”
这番话说的堂堂正正掷地有声,叫太叔公情不自禁道了声好。李廷恩话锋一转,“可为全家计,我当初的确寻过寺中德高望重的大师为牡丹重新算命,大师算来牡丹之命不仅不与我相冲,且即便不是大富大贵,也绝没有克人的道理。”
范氏头皮炸了炸死死咬住唇没吭声,听李廷恩继续说下去。
“牡丹年幼受苦,虽是女子,也是我的亲妹妹,与我命格相连,往后再有人说她命克亲眷,廷恩不敢违逆长辈,只能自请被逐家门,与牡丹相依为命!”李廷恩说完,表情一丝不乱的站在那里昂然面对满屋人包括太叔公震惊的眼神。
半晌太叔公声音发沉的道:“都听见了,廷恩是个有情义的孩子,他今日能为了亲妹妹这般做,来日也不会亏待了你们这些亲人。日后别嘴上不干不净的,骂家里的人是灾星,天天跟灾星住在一块儿,你又是什么东西?”
范氏就晓得这是点着她骂,却慑于李廷恩那番话与太叔公,不得不忍气吞声的应下了。
听完太叔公这么说,李廷恩就晓得不管甘愿与否,今日只能到此为止,他便也给了一个叫太叔公放心的允诺,“太叔公说的是,牡丹是我妹妹,家里也都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不仅如此,就是族中,守望相助才是应有之义。”
太叔公这下就满意了。一个有出息的儿孙自然好,可若这个有出息的儿孙对家里甚至对族中全无半分情分,那就是大大的不好了。得了李廷恩这么两句话,太叔公放下心头的大石,又交待了两句,这才叫李廷恩将他送出门。
因天色太晚,林氏又受惊过度,李廷恩这日就没急着赶回镇上,留在家里歇息。
范氏心里急的要命,有心想叫李火旺去催催李廷恩,好将李耀祖早点接回来。可一来李火旺这日心里不畅快,用过饭就躺回炕上唉声叹气的,想起来还要骂李耀祖几句叫她不敢开口生怕坏事。二来顾氏将大夫请回来的时候进门不小心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