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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又到处都买不到粮,这些人还不知要跟外头那些人一起说些什么难听的出来!”
他说着说着扑到李廷恩床头前噗通跪了下去,哽咽道:“少爷,您原本是半个大燕都在称颂的文曲星降世。到头来为了救这些不相干的人,您命折腾进去半条,名声毁了大半,您将来可是要走科举的人,您已是仁至义尽。这些愚民全然不将您的恩情放在心上,您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啊……”
“何必如此……”一直闭目听从平说话的李廷恩忽然轻声笑了笑,他睁开眼目光平静的望着床柱上精雕细刻的莲花纹,从怀中掏出一张罗帕。雪白干净的罗帕很明显被人清洗熏香过,可李廷恩将它凑近鼻端时依然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一瞬间他觉得眼睛上蒙着的那层似有似无的血雾又浓重了许多,血雾中有个肤色黝黑五官平凡的乡下小姑娘在望着他怯生生的笑,忽然小姑娘就被什么东西撕裂成了两半,叫他心头痛的缩成了一团。
何必如此四字,其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他不是圣人,他明白人性的卑劣,他心知肚明就算这一次救了那些外姓人保全了他们的香火,这些人依旧不会感激他,他们会将自己妻女死亡的怒火都发泄到自己身上。一旦脱离危机,在这些人眼里,他只有仇,没有恩。他违背太叔公的提议不肯丢下这些也许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的族人独自逃生,反而一意炸开碧波湖淹没宗祠以此对付流匪,他知道,事情一旦被那些满心愤恨的外姓人传出去,他辛苦维持建立的名声会毁于一旦,他会面临天下人的唾沫指责,在这个古老的时空,甚至有可能会断绝他的仕途,但他还是做了。在最后他忍痛几乎是放弃李二柱放弃性命留下阻挡流匪为他人争取一线生机。一切所求,不过问心无愧四字。
可如今名声半毁,身受重伤,却依旧日日噩梦缠身,愧疚如藤蔓,一寸一寸缠绕在他脏腑之中,让他时时刻刻如巨石压身,痛的难以呼吸。这一切,又值不值得?
既然想不明白,衡量不清,李廷恩决定遵从在听见有援军到来时那一瞬间占据心中的念头,“从平,你去给郎将军下封帖子,再让王管家准备一桌水酒。”
“少爷。”从平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将那些人的恶行都悉数到来,李廷恩依旧不改初衷,他不由低了头嘟哝,“难怪石大人要收了您做关门弟子,您比大人年轻时候还要倔。”
李廷恩微微笑了笑,轻声道:“去罢。少爷我自有分寸,若最后我的法子无法说服郎将军,我也不会勉强,自会带着族人随郎将军前往永溪,你放心就是。”
有了李廷恩这一句保证,从平才放了一半的心,不甘不愿的按着李廷恩的吩咐去给郎将军郎威下了帖子。
看到从平离开,李廷恩自己穿衣下床,去看了李二柱。
李二柱断了一双腿,身子虚弱,自然比不上李廷恩,大半时间都在昏昏沉沉的睡着,李廷恩自己给李二柱扶了扶脉,发现李二柱没有大碍后,这才真正的放心。
回来的路上李廷恩遇到朱瑞成和王明寿各自扶着李草儿与李心儿在院子里散步。
两人都有身孕,原本应该圆润许多,可这会儿分明气色都不好,尤其是李草儿,脸色看上去有点苍白。
四人见到李廷恩出来,都十分意外。
李草儿一脸着急,“廷恩,你伤的这么重,咋就出屋了,赶紧回去躺着。”
“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一家老小都伤的伤病的病,你这会儿再要折腾,是要把咱都吓死是不是?”李心儿拉着脸一面说一面去推李廷恩回去。
李廷恩被李心儿推了两把,笑道:“三姐四姐,我没事。”他故意轻轻拍了拍胸口,忍住刺痛微笑道:“看上去伤得重,其实伤口不深。我那天就是脱了力,躺的久了,走动走动才好。”
看他神色飞扬的样子,李心儿狐疑的看了两眼,倒是没再多说了。
朱瑞成与王明寿见李廷恩的确精气神很足的样子,对视一眼,叫来丫鬟将李草儿和李心儿送回屋歇息后,朱瑞成先开了口。
“廷恩,郎将军那里,你是如何打算的?”
“对对对,廷恩,咱们何时跟郎将军走?”王明寿眼中满是急切的望着李廷恩。
自流匪围城开始,朱家与王家上下就一直惶惶不安。李廷恩瞒着李家人私下出城前往李家村,李家人急的一团乱,无奈之下,李草儿与李心儿叫人回去将朱瑞成和王明寿叫了过来商量。朱瑞成和王明寿倒是想叫人去将李廷恩和李二柱他们救回来。可朱家和王家不是高门望族,家中的下人稍有几个强壮的还要留着安家中人的心,至于说跑出城去面对上千上万的流匪,更是笑话。
朱瑞成和王明寿原本心怀愧疚,以为李廷恩多半会遭遇不测。没想到李廷恩居然将族人都给救了回来,而且还带回一个郎将军。听说石定生豁出老脸以恩人的身份让郎威带兵来接李廷恩全族前往永溪。朱瑞成与王明寿都深切的意识到李廷恩这个关门弟子在石定生心中的分量。
永溪在河北道腹地深处,挨着关内关西两道,塔塔人与永王的兵马数年之内都无可能打到那里去。何况永溪石氏五百年望族,手底下豢养着的家丁自然不在少数,朝廷更替永溪石氏都存活下来了,最要紧,石定生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亦是帝师,永王就藩之前,也是石定生的弟子。天地君亲师,朱瑞成与王明寿都以为,塔塔人打不下大燕,不多久就会退兵。而永王,若真想谋夺江山,永溪石氏是绝不敢碰的。因此两人商量来商量去,哪怕明知李家此时已是人满为患,依旧厚着脸皮带了亲近的几房人与大量粮食财物前来李家住下。
只是五日以来,李廷恩一直昏睡在床,朱瑞成和王明寿都心急如焚,这会儿好不容易见李廷恩醒了,两人再也忍不住了。这毕竟是关乎性命的大事。
李廷恩了然的看着两人,背过身道:“我没打算走。”
朱瑞成与王明寿大吃一惊,两人互相看了看,都有些沉默。
片刻后,朱瑞成道:“廷恩,你打算将郎将军留下对付流匪?”
“没错。”李廷恩脸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三泉县已成孤城,苏县令早就告诉过我,河南府卫所驻军一共三万驻军,两万被朝廷调到京畿附近拱卫京师,剩下的一万,要卫护整个河南府,绝不会为解三泉县之危而冒全军覆没的风险,如今,只能靠我们自己。”
王明寿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急道:“廷恩,正因如此,咱们才该随郎将军尽早离开,否则等那群流匪真的饿昏了头,就是有郎将军,只怕咱们也都会被生吞活剥了!”
李廷恩没有接话。王明寿跺跺脚,心里暗骂读书人就是讲究这些气节仁义,他伸手拐了朱瑞成一肘,示意对方说几句话劝劝李廷恩。
朱瑞成目光闪烁了两下,轻声问,“廷恩,你心里是如何打算?”
李廷恩语气舒缓,“郎将军手下兵马不多,与流匪相斗,并无把握,事到如今,咱们只能等。”
“等,等什么?”王明寿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越等那些流匪越红眼,到时候攻城杀人更起劲。
“等他们吃光一切能吃的东西。”李廷恩伸手按了按传来阵阵抽痛的胸口,眼角不着痕迹的抽动了两下,随机飞快的放下手,一脸轻松的道:“我知道朱家和王家手上必然还有存粮,我想让两位姐夫暂时将粮食借给我退匪,待县城危难解去,我会将损失的粮草双倍奉还。”
听见李廷恩说要聚集粮草,王明寿脸色青白喃喃道:“廷恩,你疯了,要让流匪得知县城里头还有这么多粮草,他们更会拼了命攻城。”
闻言李廷恩但笑不语。
朱瑞成定定看了李廷恩半晌,忽笑道:“廷恩,你是想用粮食让他们内斗?”
对朱瑞成能猜到自己的心思,李廷恩并不意外。若非实在没有科举上的天分,李廷恩以为朱瑞成必然能够平步青云。他笑了笑,对不明所以的王明寿解释道:“四姐夫,我已大致打听过,这伙流匪固然是散兵游勇,然而若无几个约束的人,他们绝不能将所有人都聚集起来将一座座县城肆虐彻底。我手底下的赵安告诉我,这几日他去城墙上查探过,发现外面的流匪分为三路散在县城外三个方向。其中两路流匪布置颇为随意,有一路流匪安营扎寨颇有几分军中路数。若我没猜错,这与众不同的一路,必然是永王手下。”
王明寿完全听不懂,他恨恨道:“你管人家是谁领头,谁是永王手下,永王手下就更不成了,这是领过兵的,带着几万人攻城,咱们就几千个人守,那不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不。”李廷恩摇了摇头,目光灼灼道:“他们分属不同,这就是我们的机会。能从上万流匪之中杀出来做匪首,其人必有心计和野心。这些流匪原本是民,却被永王逼迫成匪。就算如今已抛却本性,他们依旧会憎恨永王。匪首之间本就为利益各自为营,一旦让他们得知其中一路是永王手下,他们必会内斗。我已叫赵安设法将消息放出去,等流匪开始自相残杀,咱们就有生机了。”
王明寿听得眼睛发亮,急急追问,“他们真能将自己人互相杀完了?”
听到王明寿的话,朱瑞成失笑,“明寿,事情哪有这样简单。”
“没错。”李廷恩唇角露出一丝笑痕,眼神肃杀,“他们内斗,一是损兵,二能延时。城外的流匪从两日前就开始饿肚子,再内斗个三两日,他们就撑不下去了。此时若他们攻城,为了粮食,他们必会竭尽全力。我们只要能撑住几个时辰,让他们损失惨重。”李廷恩顿了顿话,侧身温和的问了一句足以让王明寿毛骨悚然的话,“四姐夫,若此时我们将城中所有的粮食做成吃的从城墙上扔下去,对着一地为食物而丢掉性命的尸首,这些数日不曾食的人会做什么?”
会做什么?
王明寿心里翻腾了几下,额头上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