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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自己到底有多久再没看到过那个人笑了,或者该说自己到底有多久没见过那个人了。虽是红梅,却到底是开在浓冬。远看动人心神,近观冷彻人心。
寿章长公主沉浸在回忆中,看到她眼神习惯性的放空,杜玉楼恻然的又喊了一声母亲。
“玉楼。”寿章长公主这次彻底回过神,收回心思,招招手示意儿子坐下,她亲自给儿子斟了一杯凉茶后笑道:“近日京中举子云集,你是左卫军都督,身担护卫皇城之职,如何有空回来看母亲?”说完她自嘲的轻笑了声,“你都肯上这秭归亭了。”
自从元庆元年,宋玉梳有孕,杜如归便彻底定居在诚侯府,连到公主府敷衍两日都不肯。元庆二年,宋玉梳病亡,杜如归将在公主府一应用具俱都焚毁,自此带着膝下的幼女在诚侯府中的咏院中居住,连诚侯府都不肯出后,寿章长公主便令人在公主府中最高处修建起这座秭归亭。坐在秭归亭中,就可以清楚的眺望到一墙之隔的诚侯府中的咏院。这里是寿章长公主平日呆的最多的地方,却也是杜玉楼两兄妹最不愿意踏足的地方。
听见寿章长公主的问话,杜玉楼眼神暗沉,对着寿章长公主满面关切的笑容,斟酌了一下,小声道:“母亲,我听说了。”
寿章长公主笑了笑看着儿子,“没头没脑的,玉楼,你听说什么了?这京中多少流言蜚语,我这长公主也不是什么都清楚的。”
“母亲,您有意招石大人关门弟子李廷恩为婿?”
“你听谁说的?”寿章长公主问了杜玉楼一句,随即却轻声笑道:“我这公主府如今果然是四面漏风,话传的也太快了些。”
察觉到寿章长公主话里的意思,杜玉楼脸色有些难看,解释道:“是石大人叫人露的消息。”
“哼!”寿章长公主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往石桌上一扣,凤眼微翘,眼底散发出讥诮的寒意,就似瞬间换了个人一样周身气势凛然。她冷笑道:“石定生这个老东西,本宫看得起他一个区区农户出身的关门弟子,他三言两语给推了就罢,还要特意叫人到你耳边说三道四,真当本宫这个寿章长公主是吃素的!”
“这事是真的!”杜玉楼原本只以为此事是误传,又唯恐寿章长公主真动了这个心思,这才亲自赶到公主府想要防患于未然,没想到寿章长公主居然已经找过石定生。他登时豁然站起,怒道:“母亲!您明知石大人是为何回京,如何回京,您还要将玉华许给他的关门弟子!”
面对杜玉楼的怒气,寿章长公主满脸都是讥嘲,“石定生是闻名天下的大儒,门下徒子徒孙无数,就是区区一个弟子罢了,玉华乃是你外祖母封的郡主,名下尚有封地,大燕数一数二的贵女。我让玉华下嫁,不过是担心玉华的性子,嫁到高门大户受了拘束。玉楼,你何必如此担心!”
“母亲!”杜玉楼失望的看着寿章长公主,“事到如今,您还要给我说这些话!”他向前逼了一步,沉声道:“朝廷清流勋贵,除了外戚,如今有哪一家不在私底下太后不欲还政之事。皇上年近而立,太后却迟迟不愿皇上大婚封后。朝政之上,太后重用外戚,用宗室贵婿以遏制大臣。石定生两任帝师,高宗心腹重臣,当年太后用计逼迫石定生心灰意冷,自请致仕。皇上为请石定生还朝,与太后你来我往,多方筹谋,不惜以后位相换,这才将石定生从永溪请回京中。太后迟迟不肯放权给石定生就罢了,如今您为了太后,还要将玉华拉进来,我这个儿子还不够,玉华何辜,您为何要这么对她?”
说到最后,杜玉楼近乎是咆哮了,他攥紧双拳,哑声道:“母亲,您罢手罢,这天下,本就不该女人执政。先帝当年病弱,担心宗室篡位,才让太后辅政。可太后擅杀大臣,打压宗室勋贵,以致永王叛乱,藩望不稳。您……”
“住口!”寿章长公主愤怒的随后抬起面前的残茶,兜头就给杜玉楼泼了过去,她猛的拍了拍石桌,指着杜玉楼大骂,“张口太后,闭口太后。太后是谁,不是宫中一尊泥菩萨,她是你嫡嫡亲的外祖母。玉楼,你问问自己,若无你外祖母,你何以一出生就得封世子,十五岁就任左卫军都督,你一出门,人人对你弯腰赔笑,你以为是凭借你自己,全都是你外祖母给的颜面!”她冷冷的笑了一声道:“女人主政又如何,以月凌日又如何。你外祖母是你舅舅的生母,不过是代管几年朝政,外头那些男人,就恨不能在史书上将你外祖母置诸死地。玉楼,我告诉你,天下人人都能骂你外祖母,唯有你和玉华,却骂不得!”
面对寿章长公主的暴怒,杜玉楼平静的抹去脸上的残茶,直直的看着寿章长公主。半晌,他忽然笑了。
“母亲,我出生得封世子不是我所求,十五岁任左卫军都督更不是我所愿。”他苦笑一声,哑声道:“母亲,当年我的左卫军都督是如何来的,您心里比我更明白。”
面对杜玉楼的质问,寿章长公主没有接话。
杜玉楼复在寿章长公主对面坐下,轻声问,“母亲,您五年没与皇上见过了罢。”
除了杜如归,这件事就算是寿章长公主的一个心结了。从小在宫中互相庇护扶持的姐弟,如今却数年不得一见。哪怕是在宫宴中,身为天子的弟弟也绝不会向自己这个姐姐多看一眼。无数人在背地里幸灾乐祸,寿章长公主面上毫不在乎,其实心中难受的数次想放声痛哭。可她没想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也会用这件事来戳她的心。
“玉楼!”寿章长公主艳红的双唇微微颤抖,红了眼不敢置信的看着儿子。
杜玉楼别过头不为所动,“母亲,我明白您的心思。您想将玉华许给李廷恩,外面的人,或许就算石定生也会以为您是在为我与玉华找一条安稳的退路。可我明白,您不是为了我们兄妹,您是为了父亲。五年前您让我任左卫军都督,五年后您想让玉华做棋子嫁给李廷恩。看起来都是您与太后母女情深,您一心一意的要追随太后,支持太后,说不定还要借此在石定生与皇上之间埋下根刺。只是谁能明白,您不愿让皇上亲政,其实是担心连诚侯夫人这个名号都保不住。”
寿章长公主满脸愤怒都消失不见,脸色迅疾苍白,她藏在层层堆金锦绣广袖中的手颤抖了几下,故作镇静的道:“玉楼,你在胡说什么?”看到杜玉楼不假辞色,她急忙解释道:“玉楼,我的确是想帮你外祖母一把。可就像你说的,皇上也是我亲弟弟,当年的事情是我错了,不该将你也拉进去,惹得你舅舅这些年连你都不待见。不过我与他终归是亲姐弟,只要玉华能嫁给李廷恩,也算是我这当姐姐向皇上赔罪了,怎么可能心里还因此生出根刺来。石定生是皇上千辛万苦才请回来的,哪有这么容易就轻易放弃,不过是一个关门弟子罢了。”
面对寿章长公主略显语无伦次的辩解,杜玉楼抬了抬手阻止了她说下去,“母亲,我已不是垂髫之年了。石定生门下徒子徒孙不少,关门弟子仅此一个。当年石定生大弟子秦琼云病重,石定生恪守规矩不肯为他逾越本分向先帝索要御医,秦琼云活活病死,石定生大病数月。李廷恩在三泉县被流匪围城,石定生不顾颜面,用旧日恩情请郎威率兵前去救援。这个关门弟子在石定生心中的分量,天下人都看的清楚。”他顿了一顿,叹息道:“母亲,别的我不想多言,我只问您,元庆元年,在宫中染天花而亡的馨妃是不是原本姓宋?”
一瞬间如惊雷炸响,寿章长公主面色全无惊慌失措的看着杜玉楼。
也许是早就预料到了寿章长公主的反应,杜玉楼没有多言,站起身看着寿章长公主说了最后一句话,“母亲,罢手罢。”说罢不待寿章长公主回话,转身大步而去。
寿章长公主愣怔怔的看着杜玉楼的背影,扭头又看了看西边的诚侯府。
高高竖起的坚固院墙,生命力旺盛的青翠藤蔓,一圈又一圈,阻隔了人的视线,哪怕穷尽全身的力气,目光也只能在一片苍翠中寻找到一点可怜的缝隙。她看了这么多年,守了这么多年,从天真高傲的皇七女到如今心狠手辣,名声败坏的寿章长公主,那个人,却连一个抬眼都不肯给她了。
而如今,连儿子都要她放手!
寿章长公主呆呆的坐在石桌上,感觉到四周的孤寂,忽然放声痛哭。
李廷恩小试身手将石晖徵带来的人打发走后,就叫从平暗中去打听打听今日来的到底都是何方神圣。
半个时辰后,从平就满脸带笑的回来。
“少爷,都问过了,全是十五少爷进京后结实的各家公子。石大人将十五少爷送到琼林幼学呆了几日,十五少爷没两日就认识了一大堆好友。一听说十五少爷受了委屈,就呼朋结伴的上门来找您讨个公道。”
讨公道倒是讨公道,就是文才实在不怎么好。
李廷恩正理袖口,打算洗洗手,忽发现袖口上沾了一个巴掌印,看样子像是几岁孩子的手。他笑了笑,叫长福从衣箱里拿身衣服出来替换。
长福一脸菜色的找了身干净衣裳来给李廷恩换上,嘴里嘟嘟囔囔的抱怨,“少爷,您今儿就该狠狠给他们一通教训,这些高门大户的少爷们,吃撑了没事干。您可是来考状元的,又不是陪着他们耍猴戏。”
听见长福这么说,李廷恩还没如何,从平先讪讪然笑了两声,毕竟他出身石家,亲爹还在石定生身边做着总管。他拍了拍脑门,小声解释了两句,“少爷,十五少爷打小跟在石大人身边,他年纪小,又会读书,被族中大大小小的人都给捧惯了,您才高八斗,他一时心眼儿没转过来。您放心,我爹已经说了,就今儿胡闹这一回,明日石大人就会将十五少爷给拘起来。”
李廷恩擦了擦手,笑道:“不过是件小事。”
说起来,李廷恩的确没将一个石徵晖放在心上,就当是哄哄孩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