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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音-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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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吾在梦中并没有侵犯那个姑娘,也许刚要侵犯而没有侵犯吧。假如在激动或在恐惧的战栗中去侵犯的话,醒来后还是同罪恶的名声相连的。
信吾回忆近年来自己所做过的淫猥的梦,对方多半是些下流的女人。今夜梦中的姑娘也是如此。难道连做梦也害怕因奸淫而受到道德的谴责吗?
信吾想起修一的朋友的妹妹来。他顿觉心胸开阔了。菊子嫁过来之前,这朋友的妹妹就同修一有过交往,也提过亲。
“啊!”信吾恍如触电似的。
①森鸥外(1862—1922),日本明治时代的小说家、评论家、军医。
梦中的姑娘不就是菊子的化身吗?就是在梦中,道德也的的确确在起作用,难道不是借助了修一的朋友的妹妹作为菊子的替身吗?而且为了隐瞒乱伦关系,也为了掩饰良心的谴责,不是又把替身的妹妹,变成比这姑娘更低下的毫无风趣的女人吗?
倘使信吾的欲望得到随意扩展,倘使信吾的人生得到随意安排,那么信吾就会爱上处女的菊子,也就是说会爱上和修一结婚之前的菊子,难道不是吗?
这内心受到的压抑、扭曲,在梦境中丑陋地表现出来了。信吾自己是不是企图在梦中把这些隐瞒起来,以欺骗自己呢?
假托那个在菊子结婚之前曾同修一提过亲的姑娘,而且使那姑娘的姿影也变得朦胧了,这难道不正是极端害怕这女子就是菊子吗?
事后回想,梦中的对象是朦胧的,梦的情节也是模糊的,而且记不清楚,抚摸乳房的手也无快感,这不能不令人生疑,醒来时,油然生起一种狡猾的念头,是不是要把梦消掉呢?
“是梦。指定胡子为天然纪念物只是一场梦。解梦这类事是不可信的。”信吾用手掌揩了揩脸。
毋宁说梦使信吾感到全身寒颤。醒后毛骨悚然,汗流使背。
做了胡子的梦之后,隐隐听见似毛毛细雨的雨声,现在却是风雨交加,敲打着屋宇。连铺席都几乎儒湿了。不过,这像是一场暴风骤雨的声音。
信吾回想起四五天前在友人家中观赏过的渡边崋山的水墨画。
画的是一只乌鸦落在枯木的顶梢上。
画题是:“乌鸦掠过五月雨,顽强攀登迎黎明。”
①渡边崋山(1793—1841),日本江户时代的武士、画家、学者。
读了这首诗,信吾似乎明白了这幅画的意思,也体会了崋山的心情。
这张画描绘了乌鸦落在枯木的顶梢上,任凭风吹雨打,一心只盼黎明。画面用淡墨来表现强劲的暴风雨。信吾已记不清枯树的模样,只记得一株粗粗的树干拦腰折断。乌鸦的姿态却记得一清二楚。不知是因为正在入睡或是被雨儒湿,或是两者兼有的缘故,乌鸦略显臃肿。嘴巴很大。上片鸟啄的墨彩润了,显得更加鼓大了。鸟眼睁开,却显得不很清醒,或许是昏睡吧。但这是一双仿佛含着怒火的、有神的眼睛。作者突出描绘了乌鸦的姿态。
信吾只知道崋山贫苦,剖腹自杀了。然而,信吾却感受到这幅《风雨晓鸟图》表现了崋山某个时期的心境。
也许朋友为了适应季节才把这幅画挂在壁龛里的吧。
“这是一只神气十足的乌鸦。”信吾说。
“不叫人喜欢。”
“是吗?战争期间,我常常观看这只乌鸦,时而觉得这是什么玩意儿?什么乌鸦?时而觉得它又有一种沉静的氛围。不过老兄,倘使像崋山那样为区区小事动不动就剖腹自杀,我们该不知要剖腹自杀多少回啦。这就是时代的变迁啊!”友人说。  “我们也盼过黎明……”
信吾心想:风雨交加的今夜,那幅乌鸦图大概仍然挂在友人的客厅里吧。想着想着眼前就浮现出那幅画来。
信吾寻思:今夜家里的鸢和乌鸦不知怎么样了呢?





倍吾第二次梦醒之后,再也不能成眠,就盼着黎明,却不像牵山那只乌鸦那样顽强、那样神气十足。
不论梦见菊子也好、修一的朋友的妹妹也罢,在淫狠的梦中却没有闪烁淫狠的心思,回想起来是多么可悲啊。
这是比任何奸淫都更加丑恶。大概就是所谓的老朽吧。
战争期间,信吾没有跟女人发生过关系。他就这样过来了。论年龄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却已经成为一种习性了。他任凭战争的压抑,也无心夺回自己的生命。战争似乎迫使他的思考能力落进了狭窄的常识范围之内。
与自己同龄的老人是不是很多都这样呢?信吾也曾想探问友人,又担心会招来别人耻笑是窝囊废。
就算在梦中爱上菊子,不也是很好吗?干吗连做梦都害怕什么、顾忌什么呢?就算在现实里悄悄爱上菊子,不也是很好吗?信吾试图重新这样地思考问题。
然而,信吾的脑海里又浮现了芜村①的“老身忘恋泪纵横”的俳句,他的思绪快将衰萎了。
①与谢芜村(1716—1783),日本江户中期俳句诗人、画家。
修一有了外遇,菊子和他之间的夫妻关系就淡化了。菊子堕胎之后,俩人的关系变得缓和而平静了。比起平常来,暴风雨之夜菊子对修一更撒娇了。修一酩酊大醉而归之夜,菊子也比平常更温存地原谅了他。
这是菊子的可怜之处?还是菊子的冒傻气?
这些,或许菊子都意识到了。或许尚未意识到。说不定菊子在顺从造化之妙、生命之波呢?
菊子用不生育来抗议修一,也用回娘家来抗议修一,同时这里也表现了菊子自身难以忍受的悲伤。可是,两三天后她回来了,和修一的关系又完全和好了。这些举动像是抱歉自己的罪过,也像是抚慰自己的创伤。
在信吾看来,这算是什么,太无聊了。不过,唉,也算是好事吧。
信吾还这样想:绢子的问题暂时置之不理,听其自然解决吧。
修一虽是信吾的儿子,可菊子落到非同修一结合不可这步田地,信吾不由怀疑不已:他们两人是理想的、命中注定的夫妻吗?
信吾不想把身边的保子唤醒,他点燃枕旁的电灯,没有看清手表,可外面已经大亮,寺庙六点的钟声该响了。
信吾想起新宿皇家花园的钟声。
那是黄昏行将闭园的信号。
“好像是教堂的钟声呢。”信吾对菊子说。他觉得此刻仿佛穿过某西方公园的树丛在奔向教堂。聚集在皇家花园出口的人群,也似向教堂走去。
信吾睡眠不足,还是起来了。
信吾不好意思瞧菊子的脸,早早就同修一一起出门去了。
信吾冷不防地说:
“你在战争中杀过人吗?”
“什么?倘若中了我的机关枪弹是会死去的吧。但是,可以说,机关枪不是我扫射的。”
修一露出一副厌恶的神色,把头扭向一边。
白天止住的雨,夜间又起了暴风雨。东京笼罩在浓雾之中。
公司的宴会结束之后,信吾从酒馆里出来,坐上最后一班车把艺妓送走。
两个半老徐娘坐在信吾的身旁,三个年轻的坐在背后的人的膝上。信吾把手绕到一个艺妓的胸前,攥住腰带把她曳到自己身边。
“行啊!”
“对不起。”艺妓安心地坐在信吾的膝上。她比菊子小四五岁。
为了记住这个艺妓,信吾本想乘上电车,就将她的名字记在笔记本上,可是这仅是偶然生起的歹念,上车后信吾似乎把要记下她的名字的事都忘得一千二净了。





雨中







这天早晨,菊子最先读了报纸。
雨水把门口的邮箱打湿了,菊子用烧饭的煤气火烘干了儒湿的报纸,一边在阅读。
信吾偶尔早醒,也会出去拿报纸,然后再钻进被窝里阅读起来。不过,拿晨报的,一般都是菊子的任务。
菊子一般是送走信吾和修一之后才开始读报的。
“爸爸,爸爸。”菊子在隔扇门外小声呼唤。
“什么事?”
“您醒了,请出来一下……”
“是什么地方不舒服了吗?”
从菊子的声音听来,信吾以为是那样,于是立即起来了。
菊子拿着报纸站在走廊上。
“怎么啦?”
“报上登了有关相原的事。”
“相原被警察逮捕了吗?”
“不是。”
菊子后退了一步,将报纸递给了信吾。
“啊,还湿的。”
信吾无意把报纸接过来,只伸出一只手,濡湿的报纸便啪地掉落下来。菊子用手把报纸的一端接住了。
“我看不清啊,相原怎么啦?”
“殉情了。”
“殉情?……死了吗?”
“报上写的,估计保住命了。”
“是吗。等一等。”信吾放下报纸正要离去,又问:“房子在家里吗?还睡着吧。”
“嗯。”
昨晚夜深,房子确确实实还同两个孩子睡在家里呢。她不可能跟相原一起去殉情啊。再说今早的晨报也不可能那么快刊登呀。
信吾双眼盯着厕所窗外的风雨,想让心潮平静下来。雨珠从山麓垂下的又薄又长的树叶上,不断地迅速流了下来。
“是倾盆大雨嘛,哪像是梅雨呢。”信吾对菊子说。
他刚在饭厅坐下来,正要读手上的报纸,老花镜却从鼻梁上滑了下来。他咋了咋舌头,摘下眼镜,满心不高兴地从鼻梁到眼眶揉了揉。有点发滑,真令人讨厌。
还没有读完一条简闻,眼镜又滑了下来。
相原是在伊豆莲台寺温泉殉情的。女的已经逝去。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女招待的模样。身分不明。男的似是常用麻药的人,可望保住性命。由于常用麻药,又没有留下遗书;也就有诈骗的嫌疑。
信吾真想抓住滑落到鼻尖的眼镜一把将它扔掉。
信吾是因为相原殉情而恼火,还是因为眼镜滑落而生气,着实难以分辨。
信吾用手掌胡乱地擦了一把脸,站起来就向盥洗间里走去了。
报上刊登相原在住宿簿上填写的地址是横滨。没有刊登妻子房子的名字。
这段新闻报道,与信吾一家无关。
所谓横滨是无稽之谈。也许是由于相原无固定的住处。也许房子已经不是相原的妻子。
信吾先洗脸后刷牙。
信吾至今依然认为房子是相原的妻子,他受到这种思绪的牵动,感到烦恼,也感到迷们。这大概不过是信吾的优柔和感伤吧。
“这还是留待时间去解决吧。”信吾嘟哝了一句。
信吾迟迟没解决的问题,难道时间终将会把问题给解决吗?
相原落到这种地步之前,难道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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