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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脸才明显地露出了这样一副表情呢。”
“那是因为家中有了你疼爱的菊子呀。且不说菊子啦。说实在的,说讨厌,我也讨厌。有时菊子说话办事还能让人放心,轻松愉快;可房子却让人放不下心……出嫁之前,她还不至于这样。明明是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父母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真可怕。是受了你的影响吧。”
“你比房子更懦怯啊。”
“刚才是开玩笑。我说是受了你的影响时,不由自主地伸了一下舌头,在暗处,你大概没瞧见吧。”
“你真是个饶舌的老太婆,简直拿你没办法。”
“房子真可怜。你也觉得她可怜吧?”
“可以把她接回来嘛。”于是,信吾蓦地想起来似的说,“前些日子,房子带来的包袱皮……”
“包袱皮?”
“嗯,包袱皮。我认得那块包袱皮,只是想不起来啰,是咱家的吧?”
“是那块大布包袱皮吧?那不是房子出嫁的时候,给她包梳妆台镜子的吗?因为那是面大镜子呀。”
“啊,是吗。”
“光看见那块包袱皮,我都讨厌哩。何必拎那种东西嘛。哪怕是装在新婚旅行衣箱里带来,不是更好吗?”
“提衣箱太沉重嘛。又带着两个孩子,就顾不上装门面了。”
“可是,家中有菊子在嘛。记得那块包袱皮还是我出嫁的时候包着什么东西带来的呐。”
“是吗?”
“还要更早呐。这包袱皮是姐姐的遗物,姐姐过世之后,她婆家用它裹着花盆送回娘家来的。那是盆栽大红叶。”
“是吗。”信吾平静地应了一声,脑海里却闪满了漂亮的盆栽红叶的艳丽色彩。
保子的父亲住在乡镇上,爱好盆栽。尤其是讲究盆栽红叶。他经常让保子的姐姐帮忙伺弄盆景。
暴风雨声中,信吾躺在被窝里,脑海里浮现出岳父站在盆栽架之间的形象来。
这盆盆栽,大概是父亲让出嫁的女儿带去的,或是女儿希望要的。可是女儿一作古,她婆家又把这盆栽送回了娘家。一来是由于它受到女儿娘家父亲的珍视,二来是女儿婆家没有人伺弄它的缘故吧。也说不定是岳父索要回去的呢。
眼下信吾满脑子装着的彤红的红叶,就是放置在保子家佛坛上的盆栽。
信吾心想:如果是那样,保子的姐姐去世正好是秋天啰。信浓地方秋天来得早。
儿媳一死就该赶紧退回盆栽吗?红叶放在佛坛上,也未免有点过分。莫非这是追忆怀乡病的空想吗?信吾没有把握。
信吾早已把保子的姐姐的忌辰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也不想询问保子。
“我没有帮忙父亲伺弄过盆栽,这可能是由于我的性格所决定的。不过,我总有这种感觉,父亲偏爱姐姐。我也并不仅是因为输给姐姐,就妒羡她,而是觉得自己不像姐姐那样能干,有点自愧呀。”
保子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一谈及信吾偏爱修一,保子就会冒出这样的话来。
“我当年的处境也有点像房子吧。”保子有时也这样说。
信吾有点惊讶,心想:那块包袱皮竟能勾起对保子的姐姐的回忆吗?但是,谈到保子的姐姐,信吾就不言语了。
“睡吧。上了年纪的人,也难以成眠呀。”保子说,“这场暴风雨让菊子很开心哩,笑得很欢……她不停地放唱片,我觉得那孩子真可怜。”
“喂,这跟你刚才说的有矛盾嘛。”
“你不也是吗?”
“这话该由我来说。偶尔睡个早觉,竟挨了一顿说。”
盆栽的红叶,依然留在信吾的脑海里。
充满红叶艳丽色彩的脑子的一个角落里,信吾在寻思:少年时代自己憧憬过保子的姐姐,这件事难道在同保子结婚三十多年后的今天,仍是一个旧伤疤吗?
比保子晚一个钟头才入梦的信吾,被一声巨响惊醒了。
“什么声音?”
走廊那边传来了菊子摸黑走过来的脚步声。她通知说:
“您醒了吗?人家说神社安放神舆那间小屋的屋顶白铁皮被刮到咱家的屋顶上来了。”
三
安放神舆的小屋屋顶上的白铁皮全被刮跑了。
信吾家的屋顶上、庭院里,落下了七八块白铁皮。神社管理人一大清早就捡来了。
第二天,横须贺线也通车了。信吾上班去了。
“怎么样?睡不着吧?”信吾向给他沏茶的办事员说。
“嗯。没法睡着。”
英子叙述了二三件刮台风之后的事,那是她在上班途中透过电车车窗看到的。
信吾抽了两支香烟之后说:“今天不能去跳舞了吧?”
英子抬起头来,莞尔一笑。
“上回跳舞,第二天早晨腰酸腿痛哩。上了年纪就不行啦。”信吾说。
英子露出了调皮的笑脸说:
“那是因为您腆胸的关系吧?”
“腆胸?是吗。可能是弯腰吧。”
“您不好意思碰我,就腆胸和我保持距离跳舞了。”
“哦?这我可没想到。不至于吧?”
“可是……”
“或许是想让姿势优美些吧。我自己倒没察觉呢。”
“是吗?”
“你们总爱贴身跳舞,不雅观啊。”
“唷,瞧您说的,太绝情了。”
信吾觉得,上回跳舞英子越跳越来劲,有点忘乎所以了。不过,她倒是挺天真的。没什么,大概是自己太顽固了吧。
“那么,下回我就紧紧地贴着你跳,去吗?”
英子低下头来,窃窃地笑了笑,说:
“我奉陪。不过,今天不行。这身打扮太失礼了。”
“我不是说今天呀。”
信吾看见英子穿着一件白衬衫,系着一条白色缎带。
白衬衫并不稀奇,也许是系了白色缎带的关系,显得白衬衫更加洁白了。她用一根稍宽的缎带,把头发拢成一束,系在脑后。俨然一副台风天气的打扮。
往常遮掩在秀发下的耳朵,和耳后的发际周围的肌肤都露了出来。苍白的肌肤上长满了漂亮的毛发。
她穿着一条深蓝色的针织薄裙子。裙子旧了。
这身装束,乳房小也不显眼。
“打那以后,修一没邀过你吗?”
“嗯。”
“真对不起啊。跟老爹跳过舞,就被年轻的儿子敬而远之,太可怜啦。”
“唷,瞧您说的。我会去邀他嘛。”
“你是说用不着担心?”
“您嘲弄我,我就不跟您跳舞了。”
“不是嘲弄。不过,修一被你发现了,就抬不起头来哩。”
英子有所反应。
“你认识修一的那个情妇吧?”
英子有点不知所措。
“是个舞女吧?”
英子没有回答。
“是个年纪较大的吧?”
“年纪较大?比您家的儿媳要大。”
“是个美人?”
“嗯,长得很标致。”英子吞吞吐吐地说,“不过,嗓门嘶哑得厉害。与其说嗓门嘶哑,莫如说破裂了,好像发出双重声似的,他告诉我这声音很有性感哩。”
“哦?”
英子还要接着细说下去,信吾真想把耳朵堵住。
信吾感到自己蒙受了耻辱,也厌恶修一的情妇和英子所露出的本性。
女人的嘶哑声很有性感,这种话她竟说得出口,信吾惊呆了。修一到底是修一,英子也毕竟是英子啊!
英子觉察到信吾的脸色,不言声了。
这一天,修一和信吾一起早早就回家,锁上了门,一家四口看电影《劝进帐》①去了。
修一脱下长袖衬衫,更换内衣,这时候信吾发现他乳头上和臂膀上呈现一片红晕。他心想:说不定是台风之夜被菊子闹的呢。
扮演《劝进帐》中的三位名角幸四郎②、羽左卫门③、菊五郎④现在都已成为故人了。
信吾的感受同修一和菊子是不同的。
“我们看了几回幸四郎扮演的辨庆?”保子问信吾。
“忘了。”
“你就会说忘了。”
①《劝进帐》,是日本歌舞伎的保留剧目之一。
②幸四郎,即松本幸四郎(1870—1949),日本歌舞伎演员,原名藤间勘右卫门,扮演《劝进帐》中的辨庆。
③羽左卫门,即市村羽左卫门(1874—1945),日本歌舞伎演员,扮演《劝进帐》中的富(木坚)。
④菊五郎,即尾上菊五郎(1885—1949),日本歌舞伎演员,扮演《劝进帐》中的义经。
街上洒满了月光。信吾仰望着夜空。
信吾突然觉得月亮在火焰中。
月亮四周的云,千姿百态,非常珍奇,不由得令人联想到不动明王背后的火焰,磷的火焰,或是这类图画上描绘的火焰。
然而,这云焰却是冰冷而灰白的,月亮也是冰冷而灰白的。信吾蓦地感受到秋意了。
月亮稍稍偏东,大致是圆的。月亮隐没在云炎里,云缘也烧得模糊不清了。
除了隐没了月亮的云炎之外,近处没有云朵。暴风雨过后的夜空,整夜都是黑魆魆的。
街上的店铺已经闭门,街上也是成夜冷落萧条。电影散场回家的人群的前方,鸦雀无声,渺无人影。
“昨晚没睡好,今晚早点睡吧。”信吾说着不觉感到几分寂寥,他渴望人体的温存。
不知怎的,他觉得决定人生的时刻终将到来了。事情咄咄逼人,必须做出决定了。
栗子
一
“银杏树又抽芽啦!”
“菊子,你才发现吗?”信吾说,“前几天我就看见了。”
“因为爸爸总是朝银杏树的那个方向坐嘛。”
坐在信吾斜对面的菊子,回头朝身后的银杏树扫视了一圈。
在饭厅里用餐时,一家四口的座位无形中已经固定下来了。
信吾朝东落坐。左邻是保子,“面朝南。右邻是修一,面朝北。菊子是朝西,与信吾相对而坐。
南面和东面都有院落。可以说,这对老夫老妻占了好位置。用餐的时候,这两位女性的位置,也便于上菜和侍候。
不仅是用餐,就是四人在饭厅里的矮脚桌旁围坐的时候,也有固定的座位,这自然而然地成了习惯。
所以菊子总是背向银杏树而坐。
尽管如此,菊子竟没发现,这样一棵大树不合季节地抽出了幼芽。信吾不由地担心她内心是否留下了空白?
“打开木板套窗,或者清扫廊道的时候,不就可以看见了吗?”信吾说。
“您说的倒也是。不过……”
“就是嘛。首先,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不是朝银杏树走过来的吗?不管你喜欢不喜欢,也是可以看见的嘛。菊子,你总是低着头走路,是不是一边走路,一边在沉思,心不在焉呢?”
“唷,真不好办啊。”菊子耸了耸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