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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划出了一个弓形飞上了房顶,又划出一个弓形飞去了。
五
从寺庙返回公司,早已有两个客人在那里等候了。
信吾让人从背后的橱柜里把威士忌拿出来,倒在红茶里。这样对记忆力多少也有点帮助。
他一边接待客人,一边回想起昨天早晨在家里看见的麻雀。
麻雀就在后山山麓的狗尾草丛中。它们在啄食狗尾草的穗儿。它们是在啄狗尾草的穗儿呢,还是在吃虫子?信吾正在思索,忽然发现原来以为是麻雀群,其中还混杂着黄道眉呢。
麻雀和黄道眉混杂在一起,信吾更留意观看了。
六七只鸟从这棵穗飞到另一棵穗,闹得狗尾草的穗儿摇曳不止。
三只黄道眉比较老实,很少飞来飞去。不像麻雀那样慌里慌张。
从黄道眉翅膀的光泽和胸毛的色彩来看,可以认定它们是今年的鸟。麻雀身上像是沾满了灰尘。
信吾当然喜欢黄道眉。正像黄道眉和麻雀的鸣声不同,反映出它们的性格不同一样,它们的动作也显示出它们性格的差异。
信吾久久地观望着它们,心想:麻雀和黄道眉是不是在吵架呢?
然而,麻雀归麻雀,它们互相呼应,交错飞来飞去。黄道眉归黄道眉,它们相互依偎,难分难舍,自然形成鸟以群分,偶尔混在一起,也没有吵架的迹象。
信吾折服了。时值早晨洗脸的时分。
大概是刚才看到庙门上的麻雀才想起来的吧。
信吾送走客人,把门扉关上,转身就对英子说:
“喂,带我到修一的那个女人家里去吧!”
和客人谈话的时候,信吾就想着这件事。在英子来说,却是来得意外。
英子满脸不悦,“哼”了一声,表现了反抗的样子。可她很快又露出了沮丧的神色,用生硬的声音冷漠地说:
“去干什么?”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您要去见她吗?”
信吾并不想今天就要去见那个女人。
“待修一回来后,再一起去不行吗?”英子沉着地说。
信吾觉得英子是在冷笑。
上车以后,英子一直缄口不语。
信吾觉得光是自己羞辱了英子,蹂躏了她的情感,心情就够沉重的了。同时也羞辱了自己和儿子修一。
信吾不是没有遐想过,趁修一不在家期间把问题解决了吧。但是,他察觉到这是停留在空想上。
“我觉得,如果要谈,就和她同居的女友谈好啰。”英子说。
“就是那个文静的女人吗?”
“嗯。我请她到公司来好吗?”
“是啊。”信吾含糊其辞地说。
“修一在她们家里喝酒,喝得酩酊大醉,闹得不可开交哩。还让她唱歌,她用悦耳的声音唱了,唱得绢子都哭了。把绢子都唱哭了,可见绢子是很听她的话呐。”
英子这种说法很巧妙,她说的绢子大概就是修一的情妇吧。
信吾不知道修一也会这样撒酒疯。
他们在大学前下了车,拐进了一条小巷。
“如果修一知道这件事,我就无法上公司去了,请您让我辞职吧。”英子低声地说。
信吾不禁一阵寒栗。
英子停住脚步。
“从那堵石墙旁边绕过去,第四间挂有‘池田’名牌的那家就是。她们都认识我,我就不去了。”
“给你添麻烦了,今天就算了吧。”
“为什么?都到跟前了……只要您府上能和睦相处,不是挺好吗?”
英子的反抗,也让信吾感到了憎恶。
英子说的石墙,其实是一堵混凝土墙。庭院里种植了一棵大红叶。一绕过这户人家的犄角,第四间便是挂有“池田”名牌的小旧房了。这房子没有什么特色。房门朝北,非常昏暗。二楼的玻璃门也关闭着,没有任何声音。
信吾走了过去。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注意的。
一走过去,他就泄气了。
这户人家究竟会隐藏着儿子的什么样的生活呢?信吾认为这户人家没有什么值得自己贸然闯进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的。
信吾从另一条路绕了过去。
英子已经不在刚才的地方了。信吾走到刚才下车的大街上,也没有找到英子。
信吾回到家里来,看见菊子的脸色很难看。
“修一顺便去公司一趟,一会儿就回来。赶上个好天气,太好了。”信吾说。
信吾疲惫不堪,早早就钻进被窝里。
“修一向公司请了几天假呢?”保子在饭厅里问道。
“哦,我可没有问。不过,只是把房子接回家来,顶多两三天吧。”信吾在被窝里回答。
“今天,我也帮着干活,请菊子把棉被都絮好了。”
信吾心想:房子将带着两个孩子回到家里来,往后菊子又得操劳了。
他一想到要是让修一另立门户,脑海里就浮现出在本乡看见的修一的情妇的家。
信吾还想起英子的反抗来。英子虽然每天都在信吾身边,可信吾从来未见过英子那样强烈的反应。
菊子的强烈反应,大概还没有表现出来吧。保子曾对信吾说过:她生怕爸爸为难,也就不敢吃醋。
很快就进入梦乡的信吾被保子的鼾声惊醒了,他捏住保子的鼻子。
保子仿佛早就醒了似的说:
“房子还会拎着包袱回家来吧。”
“可能是吧。”
谈话到此中断了。
海岛的梦
一
野狗在地板底下下崽了。
“下崽”这种说法,有点冷漠。不过,对信吾一家来说,的确如此。因为那只野狗是在全家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在地板底下下崽的。
“妈妈,昨日和今天阿照都没来,是不是下崽了?”七八天前,菊子在厨房里对保子说过这样一句话。
“难怪没见它的影儿呢。”保子漫不经心地回答。
信吾把腿脚伸在被炉里,沏了一杯玉露茶。从今年秋上,信吾养成了每天早晨喝玉露茶的习惯,而且都是自己动手沏茶的。
菊子一边准备早餐,一边说阿照的事,她的话也就谈到这里了。
菊子跪坐下来,把一碗酱汤端到信吾面前。这时,信吾斟了一杯玉露茶,说:
“喝一杯吧。”
“好,我这就喝。”
这是破例的做法,菊子一本正经地席地而坐。
信吾望着菊子说:
“腰带和外褂上都是菊花图案呀,盛开菊花的秋季过去了。今年,房子的事闹得连菊子的生日都给忘了呀!”
“腰带上的图案是四君子嘛,全年都可以系的。”
“什么叫四君子?”
“梅兰菊竹呗……”菊子爽朗地说,“爸爸您只需看看就明白了。画册也有,和服也常常用上呢。”
“那图案多么贪婪啊!”
菊子放下了茶碗,说:
“真好喝啊!”
“喏,喏,不记得是谁家了,作为香奠的回礼送来了玉露茶,我才又喝起茶来的。从前喝了不少玉露茶哩。家里是不喝粗茶的。”
这天早晨,修一先到公司去了。
信吾在门厅一边穿鞋,一边竭力追忆作为香奠的回礼,送来了玉露茶的朋友的名字。其实问问菊子就知道,可他却没询问,因为,这朋友是带着一个年轻女子到温泉旅馆去,在那里猝然逝去的。
“的确,阿照没有来。”信吾说。
“是的,昨日和今天它都没来。”菊子答道。
有时候,阿照听到信吾要出门的声音,就会绕到门厅,尾随信吾走到大门外。
信吾想起前些日子,菊子还在门厅抚摸过阿照的腹部。
“鼓鼓的,令人毛骨悚然呀。”菊子双眉颦蹙,仿佛是在探摸胎儿。
“有几只?”
阿照用莫名的白眼瞥了菊子一眼,尔后躺在一旁,腹部朝上。
阿照的腹部,并没有鼓得像菊子所说那样令人毛骨悚然。皮稍薄的腹部下方呈粉红色。乳根等地方满是污垢。
“有十个乳房吗?”
菊子这么一说,信吾也就用眼睛数了数狗的乳房。最上面的一对很小,像是干瘪了。
阿照是有饲主的,脖颈上套着一块执照牌。大概饲主没有好好喂养,变成野狗了。它常在饲主附近的别家厨房门口转悠。菊子早晚餐多做一点,将残羹剩饭给阿照一份。从此以后,阿照呆在信吾家的时间就多了。夜半常常听见它在庭院里吠叫,不免让人感到阿照似乎总呆信吾家。菊子却没有认为它是自家的狗。
再说,每次下崽,它总是回到饲主家里。
菊子所说的昨日和今天它都没来,大概指这次它也是回到饲主家里下崽了吧。
它回到饲主家里下崽,信吾不知怎的,总是觉得可怜。
这次狗是在信吾家的地板下面下崽的。时过十天,谁也没有发觉。
信吾和修一一起从公司回到家里,菊子就说:
“爸爸,阿照在咱家下崽了。”
“是吗。在哪儿?”
“在女佣房间的地板底下。”
“唔。”
如今没有雇用女佣,三铺席宽的女佣房间用作贮藏室,放置杂物。
“看见阿照走到女佣房间的地板底下,我就去偷看,好像有狗仔呐。”
“唔。有几只?”
“黑魆魆的,看不清。是在紧里面。”
“是吗。是在咱家下崽的吗?”
“这之前,妈妈说她发现阿照有点异常,总在贮藏室周围来回转悠,像是在刨土。原来它是在找地方下崽。要是给它放些稻草,它会在贮藏室里生产的。”
“狗崽子长大,就麻烦啰。”修一说。
阿照在自己家里下崽,信吾虽怀有好意,可脑海里一浮现这些狗崽子不好收拾便把它扔掉的情景,就又觉得厌烦起来了。
“听说阿照在咱家下崽了?”保子也说。
“听说是。”
“是在女佣房间的地板底下吧。只有女佣房间没人居住,阿照可能也考虑到了。”
保子依然把腿脚伸在被炉里,微皱双眉,仰视了信吾一眼。
信吾也把腿脚伸进被炉里,喝罢粗茶,对修一说道:
“哦,以前你说过的谷崎要给我们介绍的女佣,现在怎么样啦?”
信吾又自斟了第二杯粗茶。
“爸爸,那是烟灰缸。”修一提醒说。
信吾误把茶斟在烟灰缸里了。
二
“我终于爬不上富士山了,老矣!”信吾在公司里嘟囔了一句。
这句话是突然冒出来的,他觉着蛮有意思,嘴里就又反复嘟囔了几句。
也许是昨夜梦见松岛①,才冒出这句话来的吧。
信吾没有去过松岛,竟然梦见松岛,今早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信吾这才察觉到,到了这把年纪,自己还不曾去观赏过日本三景中的松岛和天桥立②。因公出差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