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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让吕西安扶着胳膊走出小客厅,先在婚书上签了名,旁若无人的气派完全象个贵
妇人。
她拿笔递给吕西安,说道:“一块儿签好不好?……”
吕西安听着她指点,在她的签字旁边写上自己的名字。
“德·塞农什先生,你还认得当年的德·吕邦泼雷先生吗?”伯爵夫人这么一说,傲慢
的打猎专家不能不招呼吕西安了。
她带着吕西安回到客厅,要他和泽菲丽娜一边一个陪她坐在中央的大沙发上,一般人最
怕坐的位置。她象王后升了宝座,先是放低着声音说了一些讥讽的话,几个老朋友和趋奉她
的妇女也过来参加。吕西安一忽儿便成了小圈子的主角,伯爵夫人逗他把话题转到巴黎生
活,他想出许多挖苦的话,谈锋之健不可想象,还穿插一些名人的轶事,外省人最爱听的题
材。刚才大家赞美他的相貌,现在佩服他的才华了。杜·夏特莱伯爵夫人好不得意,把吕西
安当做心爱的玩具似的,玩得出神入化,很恰当的插进一言半语替他帮腔,甚至不避嫌疑,
用眼色来要求人家赞许吕西安。好些妇女疑心路易丝和吕西安同时回来,也许是他们之间本
来爱情深厚,不幸闹了误会。也许路易丝气愤之下,和杜·夏特莱结了不合式的婚姻,如今
后悔了。
半夜过后一点钟,路易丝动身之前轻轻对吕西安说:“后天希望你准时……”
省长夫人神气怪亲热的向吕西安略微点点头;然后过去和西克斯特伯爵说了几句,伯爵
正在拿帽子。
“亲爱的吕西安,只要杜·夏特莱太太说的是事实,我一定负责。从今晚起,你的妹夫
可以说没事了。”省长说着,追出去陪太太回家,她按照巴黎的习惯,已经先走一步。
吕西安笑嘻嘻的回答:“伯爵帮我这个忙也是应该的。”
他们告别的时候,柏蒂-克洛正好在场;库安泰凑着他耳朵说:“喂!咱们完蛋
啦……”
柏蒂-克洛看吕西安大出风头,愣住了,对他的才华,对他的风度,惊异不置。他望了
望弗朗索娃,她的神气完全是佩服吕西安,似乎对未婚夫说:“你应该学学你的朋友。”
柏蒂-克洛忽然喜洋洋的,回答库安泰:“省长要后天才请客,咱们还有一天时间,事
情我可以保证。”
吕西安清早两点走回家,路上对柏蒂-克洛说:“朋友,我来了,看见了,战胜了!①
再过几小时,大卫就要高兴死了。”
柏蒂-克洛心上想:“好啊,我就要知道这一点。”嘴里却回答说:“我只道你是诗
人,原来你也是个洛赞②,那就等于双料的诗人了。”他说完跟吕西安握握手。这是他们俩
最后一次握手。
①这是罗马帝国恺撒大将于公元四一年在亚洲战胜蓬德王子法那西斯·后,向朋友告捷时的名句。
②路易十四的宠臣,为了和路易十四的堂姊妹闹恋爱,轰动一时。
幻灭
八 痛心之极
吕西安唤醒妹子,说道:“亲爱的夏娃,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月之内,大卫的债可
以全部还清……”
“怎么还呢?”
“杜·夏特莱太太骨子里还是我当年的路易丝,她比以前更爱我了,她要她丈夫报告内
政部,推荐我们的发明!……我们只要再苦一个月,让我在这个期间报了省长的仇,叫他做
一个天底下最幸福的丈夫……”
(夏娃听着哥哥的话,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那个灰色的小客厅,两年以前我见了象小孩儿一般发抖,今天又看到了,我把家具,
图画,人物,打量了一下,不由得眼睛雪亮!上巴黎去了一趟,我们的观念完全变了!”
夏娃这才听清了哥哥的话,说道:“变了可有好处呢?
……”
吕西安道:“哦,你还睡着,明儿吃过早饭再谈吧。”
赛里泽的计划简单之极。那是外省执达员逮捕债务人常用的手法,而结果不一定有把
握;赛里泽却是成功了;因为他不但识透吕西安和大卫的性格,还利用两人的希望。名为库
安泰的监工而那时负有特殊使命的赛里泽,勾搭着好几个青年女工,为了便于控制,故意使
她们对立。他特别看中巴齐讷·克莱热手下一个熨衣服的姑娘,差不多同赛夏太太一样漂
亮,名叫亨利埃特·西尼奥勒。父母是种葡萄的,离昂古莱姆七八里,在去圣女城的路上有
些田产。西尼奥勒夫妻同多数乡下人一样,并不富裕,不能把独养女儿留在身边,打算让她
做女用人。外省的女用人对细软内衣都要能洗能烫。普里厄尔太太盘给巴齐讷的铺子名气很
大,西尼奥勒夫妇贴了房饭钱送女儿去当学徒。普里厄尔太太是旧式的老板娘,自以为应当
代替父母的职司;她和学徒们一起过活,带她们上教堂,尽心管教。亨利埃特·西尼奥勒脸
蛋漂亮,身腰也好看,眼睛望起人来肆无忌惮,棕色头发又浓又长,皮肤白得跟南方姑娘一
样,象木兰花的那种白。赛里泽在女工里头早就看上了她;亨利埃特却是清白的种田人家出
身,要不是心存忌妒,看了别人的坏榜样,要不是赛里泽当上库安泰印刷厂的副监工,拿
“将来和你结婚”的话引诱她,她也不会轻易上钩。巴黎人打听出西尼奥勒家有些葡萄田,
价值一万到一万二法郎,还有一所勉强住得的屋子,便赶紧下手,叫亨利埃特没法嫁给别
人。俊俏的亨利埃特和赛里泽小子的爱情发展到这一步,柏蒂-克洛和赛里泽谈起有人愿意
垫两万法郎,让他做赛夏印刷所的老板,所谓垫款当然等于拴马的索子。监工看到这个远景
喜出望外,头脑发热了,觉得西尼奥勒小姐妨碍他的前程,对可怜的女孩子开始冷淡。亨利
埃特心里发急,越是库安泰的监工想离开她,她越抓着不放。等到赛里泽发现大卫躲在克莱
热小姐家,他对亨利埃特又变了主意,可是作风照旧。他想利用女孩子们怕出丑而非要嫁给
玷污她的男人的心理,把她做垫脚石。吕西安重新征服路易丝的那天早上,赛里泽向亨利埃
特透露巴齐讷的秘密,说只要发现大卫躲藏的地方他们俩的前途和婚姻就好解决。亨利埃特
毫不费事,立即肯定只有克莱热小姐的盥洗室可以做大卫的藏身之处。她不觉得这样刺探人
有什么不对;事实上她一参加这件事就被赛里泽拖下水了。
吕西安还在睡觉的时候,赛里泽到代理人事务所去探问前一天晚上的情形,听柏蒂-克
洛讲那些意义重大,不久轰动全城的琐碎事儿。
柏蒂-克洛讲完了,巴黎人满意的点点头,问道:“吕西安回来之后,可曾写过什么便
条给你?”
“只有这一张,”代理人说着,递给他一封吕西安的信,用的是他妹妹的信纸。
赛里泽道:“好吧,太阳下山以前十分钟,要杜布隆躲在巴莱门附近,把宪兵和他手下
的人布置好,包你得手。”
柏蒂-克洛眼睛盯着赛里泽问:“你有把握吗?”
赛里泽用巴黎野孩子的口吻回答说:“我是碰运气,运气是个怪物,他不喜欢老实人。”
柏蒂-克洛冷冷的说:“事情非成功不可。”
赛里泽说:“我一定成功。这些肮脏事儿都是你叫我干的,也该送我几张钞票遮遮羞
了!……”巴黎人发觉柏蒂-克洛脸上有个表情,看着讨厌,便道:“先生,你要是骗我,
八天之内不替我买进印刷所……小心别弄出一个年轻的寡妇来,”
巴黎的野孩子眼露凶光,说话的声音很轻。
“如果六点钟把大卫送进监狱,你九点到迦讷拉克先生家,我们来办你的事,”代理人
的话说得很肯定。
“行,包你满意,老板!”赛里泽回答。
去掉字迹的方法如今使国库损失不赀,那时赛里泽已经学会了,他把吕西安写的四行字
洗掉,另外写上几行,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可是印刷监工的前途也大受损失。
亲爱的大卫,你可以放心大胆的去见省长,事情已经定局;而且在这个时间,你尽管出
来,我半路上来接你,告诉你见了省长怎么办。
你的弟弟 吕西安。
中午,吕西安写信给大卫,告诉他昨天晚上的成功,省长对他的发明非常热心,答应帮
忙,据吕西安说,省长今天就打报告到部里去。
玛丽蓉推说送吕西安的衬衫去洗,把信交给巴齐讷小姐。那时赛里泽从柏蒂-克洛那儿
知道可能有这封信,正带着西尼奥勒小姐在夏朗德河边散步。大概老实的亨利埃特推三阻
四,争执很久,所以散步的时间直有两小时。问题不仅牵涉到小孩儿的利益,还同将来的幸
福,整笔的家私有关;赛里泽要她做的只是一件挺小的小事,后果当然不告诉她。可是这样
的小差事有那么大的报酬,不免使亨利埃特害怕。赛里泽终于说服情妇帮他一手。他要亨利
埃特五点钟离开一会工场,再回进去报告克莱热小姐,说赛夏太太要她立刻去一趟。等巴齐
讷走出一刻钟,亨利埃特上楼去敲小房间的门,把假造的吕四安的信交给大卫。后事如何,
赛里泽只能碰运气了。
夏娃受了一年多贫穷的压迫,第一次觉得生活的枷锁松开一些。她终于有了希望。她也
想拿哥哥出去夸耀一下了,打算搀着一个受同乡欢迎,叫许多女人颠倒,使骄傲的杜·夏特
莱伯爵夫人恋恋不舍的男子,公开露面!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提议吃过晚饭陪哥哥到美景街
去散步。每逢九月,昂古莱姆的人傍晚都在那儿纳凉。
有些人见了夏娃,说道:“噢!这不是有名的美人赛夏太太吗?”
一个女人说:“她会出来真是想不到的。”
“丈夫躲着,老婆抛头露面,”波斯泰尔太太说话的声音有心叫可怜的女人听见。
夏娃对哥哥说:“噢!回去吧!我不应该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