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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契不禁笑出来。
光又说:“享受你的青春期,不要烦恼,记住,青春不浪掷也会过去。”
“谢谢两位指教。”
芳契同自己说,别担心,顺其自然,很多人羡慕你的处境还来不及呢!
最值得同情的一种人,是年龄身份一点不偏差,偏偏运程大不如前,亲友相见,明明认得,都故意回避,这才惨呢!
该种滋味,芳契当然也尝试过,眼见人人脸色孤寡起来。开头芳契还不知犯了什么过错,天真地以为小心点挂上笑脸,这些人会饶恕她,但不,她越是伏小,越是殷勤,他们越是挤逼她,越使她自卑,要趁势摧毁她的自尊,过好久才搞清楚,原来是嫌她寒酸,怕被她连累。
比较起来,此刻这种身份危机,算是什么一回事。
芳契舒出一口气,觉得有足够能力应付,还绰绰有余呢!
回娘家探老母亲是她正常任务之一。
走过横街,看到杆上坐着一列少年人,正在看漫画,玩电子游戏机,听乐闻、聊天、说笑,都是芳契的邻居小孩,闲着无事,在此聚集。
见芳契走过,一个个都看向她这边来,芳契只得向他们点点头。
少年们见芳契有反应,大乐,忙着跳下栏杆,吹起响亮的口哨来,跟在她身后。
芳契不怒反乐,这是五六十年代小阿飞对美女的赞礼,她笑了,全盘接受。
谁知一个中年妇女看不过眼,啐道:“统统不要脸,你,你,你,”然后看着芳契说,“还有你。”
芳契忍不住对中年伯母说:“我们只不过白相白相,解解闷,得回些许乐趣。”
谁知伯母骂:“败坏风气的就是你们这等人。”
少年人吃不住骂,一哄而散,可见不是坏孩子。
芳契问伯母:“你为什么妒忌我,为什么要剥夺我的乐趣,你年轻的时候,难道没有人觉得你长得好看?”
说完之后,恼怒地拂袖而去,半晌才自觉多余,不禁失笑。
来开门的,正是她母亲本人。
一开口,芳契便知道她搞错了,老太太诧异地唤:“阿囡,你怎么来了?”
阿囡是芳契的外甥,她大姐的长女。
老太太熟络地启门,让她进屋,“你是几时回来的,爸妈没有一起来吗?”
芳契大姐一早移民在外,一年只回来一次探访亲友。
芳契坐下,开不了口,连母亲都不认得她了。
只听得老太太亲热地问:“要不要汽水饼于?”
她摇摇头,即使是小阿囡,也已经过了喝汽水吃饼干的日子了。
“让我看看你,你倒好,肯来探外婆,你阿姨好几个月都不来一次。”瞧,开口就诉芳契不是。
芳契为自己辩护,“你说的话,她不爱听。”
老大太说:“不晓得为什么,早些年,她要结婚,我劝她考虑,她生气,近些日子,她不再提结婚了,我劝她成家,她又生气,母女俩时辰八字对冲,她不讨我欢喜,我也不讨她欢喜。”
芳契笑起来。
老太太说:“你同你阿姨越来越像。”
芳契不语。
“抽空同阿姨喝杯茶,她爱你们呀,礼物几时停过?她肯花钱。”
芳契点点头。
“你大学里有对象没有?”老太太追问。
芳契只得答:“不是学校里认得的。”
“哎呀,外头的人坏,要当心,会毁掉你。”
芳契又笑,拍拍母亲手背,“现在谁也毁不了谁了,都自食其力,自力更生,没有受害人这种事了。”
“奇怪,阿囡,你口气也越来越像阿姨。”
本来芳契坐一会儿就打算告辞,但忽然发觉以第三者身份坐在娘家,没有压力,不如吃过点心才走。
老人家经济能力稍差,收入有限,衣食住行,全用次货,没有必要省也扣克着用,因缺乏安全感。
芳契想到自己,物质上永远希望得到最好的,跑进名店,一掷千金,大衣统统凯斯咪,手袋全部鳄鱼皮,干吗要委曲?理直气壮,辛苦赚来,自在花光,不用在自己身上,难道还用在别人身上?
她们那一代的女性,没有几个有子嗣,不用光将来也不过是捐给公益金,芳契自有计划。
只听得老大太说:“二十二岁,也该有个打算。”
芳契从来没有向母亲诉过心声,此刻忽然以外甥女身份说道:“时间那么少,要赶的工夫那么多,我恐怕没有空闲养儿育女。”
出乎意料之外,老大大像是有点儿了解,兼夹同情他说:“我也知道你们有你们的难处。”
芳契马上感动了,“是呀,自学堂出来,就把自己当男人看待,还要比男人做得好十倍,才能与男人占同样地位,无暇兼顾做女人了。”
老太太默默无言,过一刻问:“男人呢,男人做什么?”
芳契莞尔,她想问这个问题已经好些日子,只不知如何开口,没想到老太太,直接了当他说出来。
“他们太解脱了,小器的一群闲时讽刺我们自作自受,争取独立,活该报应,也有些是文明民主的,帮我们忙,当我们是朋友。”
芳契见母亲不语,知道她疲倦了,便起立告辞。
“你什么时候再来?”母亲送她到门口。
“有空再来。”
说了等于没说,办公室里的油腔滑调到处都可应用。
紫薇愿5
5
芳契想到她自己的晚年。
会怎么样渡过?她愿意与关永实一起,届时退了休,海边逛逛,闹市喝杯咖啡,一天,很快过去,她比他大五岁,她还可以叫他办她的后事,太理想了。
回到街上,栏杆上仍然坐着一个孩子,见到芳契,跳下来跟她搭讪,“你住几楼,要不要去看部电影?”原来他专门在那里等她下来。
芳契很为这个诚意感动,但是她老老实实,坦坦白白他说:“我的年纪足够做你母亲,你另外找人去看电影吧。”
关永实,她心头一阵暖和,她要赶回家同他通话。
一到家,她接到一通电话,是高敏打来的,她出了院,第一件事情,便是找吕芳契解答她心头的结。
“芳契,没有人会一天比一天年轻。”
“高敏,你说得对,你好好休养,过些日子我来看你。”
“她们说你躲在家里,不肯见人,关永实则回了老家,要求父母批准娶你,可有此事。”
“娶妻要长辈批准,我不知道有这样的事。”
“关老先生说年轻女孩那么多,何必偏偏挑老新娘。”
芳契看看电话听筒,此女怀恨在心,乘机把这件不良新闻传到芳契耳中,叫她难堪。
高敏补一句:“是关永实的表叔说出来的,千真万确,全公司的人都知道。”
芳契本来不会计较,但是返老还童之后,情绪浮躁调皮一如少女,她报复他说:“高敏,你得罪我没有好处,我再也不会把青春秘方告诉你知道。”
高敏沉默良久,知道说得太多,不禁懊恼起来,“芳契,假如那天我看见的真是你,科学家应扣留你研究。”
“高敏,本市有许多外科整形医生,都有本事改变外表,使人看上去前后判若二人。”
“不,”高敏极之肯定,“那不是人工可以做得到的,芳契,你是天然的,两者之间差太远了。”
“你过誉,高敏。”
“芳契,你总得出来见人呀!”
高敏说得对,“假期过后,我会去上班。”
“好极了,届时见。”高敏像是不怕她逃得掉的样子。
芳契倒不担心关家不喜欢她,老老实实摊开来说,她也没打算爱上关氏一整家人,她连他们有多少个人都不知道,她也很清楚小关为人,他若是在乎他人怎么想多过在乎她,两人也不会来往这么久。
芳契也不想知道那么多。
好奇心会杀死猫儿。每个人都有权利保留一点点秘密,知道有这么一件事,非加以处理不可,不知道,也就算了,乐得清闲。
芳契决不会去问小关追究。
她搁起双腿,这是少女们不会明白的处世窍巧:不闻不问。
所以她要保留新中年的智慧。
小关的消息接踵而至:“我明天提早回来,希望你来接我,”声音并无异样,“一切见面再说。”
芳契放下一半心。可怜这颗老心,居然还会上上下下,且又是为着异性,她有点儿恍惚,是因为这宗奇遇,她又起了非分之想?
“芳契,芳契。”小关以为她挂了线。
芳契复述一次班机号码,“明天见。”
怎么样去见他,才是大问题。
清早,芳契就起来了,穿着宽松的旧睡袍,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细结皮肤,饱满红润的双颊,用清水洗把脸就可外出见客,芳契不曾记得自己曾经年轻过,一时激动,手心全是汗,哽咽起来,不由得落泪下来,她伸出双手,抚摸自己的面孔,半晌,才到书房与光影联络。
没有反应。
芳契一惊,莫非他们已经离开地球?
芳契在拼命按字键,叫光影进来。进来。进来。
半晌消息来了,他们说:“我们现在处于繁忙阶段,未暇立即作覆,请留言,我们会尽快与你联络。”
芳契啼笑皆非,不知有多少地球人等着向他们诉苦?相信到这个时候,光与影也了解到,人类至有的恐惧是寂寞。
她留下消息:“请尽快与吕芳契通话。
她披上大衣,出门到飞机场去。
芳契答允过光与影,暂时守着这个秘密,没料到关永实提早回来,无论怎么样,都得先敷衍着他,芳契有点儿不安,她不知道自己演技如何?能否应付这个大场面?
记忆中的芳契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她守在候机室,彷徨地徘徊,额角鼻尖都沁出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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