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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定很后悔昨天晚上说过的那些话,所以悄悄地走了。
汤兰劳勉强控制着自己,绝不让自己脸上露出一点伤心和失望,只淡淡地说。
“他走了,走了也好。”她说,“本来就应该走的人,本来就是谁也留不住的。”
她根本没有去看雷大小姐夫妻脸上的表情,慢慢地走到床前,从枕上拈起了一根头发。
——这是她的头发?还是他的?
她痴痴地站在床头,痴痴地看着这根头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觉得脚底有一阵寒意升起,刺入骨髓,忽然觉得连站都站不住了。
她忽然看到了一只鞋子,元宝的鞋子。
鞋子绝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可是她看到了这只鞋子,脸上却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惊惶和恐惧,等她转过身时,才发现雷大小姐夫妻脸上的表情居然也和她完全一样。
“他没有走。”汤兰芳说,“他一定不是自己走的。”
“哦?”
“谁也不会只穿一只鞋子走出去。”汤兰芳用力抓住床头的纱帐,不让自己倒下去,“而且他根本没有力气,根本走不出这院子。”
“哦?”
“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会走进这个院子。可是院子外面日夜都有人,绝不会让他走的。”
“可是你刚才却一心认为他自己溜了。”雷大小姐说,“刚才你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些事?”
“我不知道。”汤兰芳终于坐下,“我真的不知道。”
其实她是知道的,只不过说不出来而已,老头子又替她说了出来。
“因为你已经在喜欢他,却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你,你自己已经在自己心里打了一个结,看到他不在这里,你的心已经慌了,别的事情怎么会想得到?”
“你呢?”雷大小姐问,“你有没有心慌?”
“老实说,我的心也慌的耍命。”老头子苦笑说,“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只有跳海去了。”
“他会出什么事?”雷大小姐故作镇定,“我就不信有人敢动他。”
她走过来,轻抚汤兰芳的头发,“你放心,我敢保证天下绝对没有一个人敢动他一根毫毛,就连高天绝也绝对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老头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本来我也这么想。”
“现在呢?”
“现在我才想起高天绝是个女人。”
“是个女人又怎么样?”
“也没有怎么样。”老头子叹息着道,“只不过一个女人如果遇到元宝那么可爱的小伙于,有时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不管她有多大年纪,不管她是谁都一样。”
雷大小姐叫了起来:“难道你认为像高天绝那样的老太婆也会打元宝的主意?”
“老头子能打小姑娘的主意,老太婆为什么不能打小伙子的主意。”老头子说,“何况高天绝也不能算太老,而且……”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因为他忽然看到了一样很奇怪的东西。
一样比元宝的鞋子更奇怪的东西。
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无论谁看见这样东西都会大吃一惊的。
现在雷大小姐和汤兰芳也看见这样东西了。
他们看见的是一只脚。
二
漆黑的斗蓬、漆黑的靴子、漆黑的头巾,白银面具在午后的太阳下闪闪发光。
大明湖的水波也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高天绝默默地站在湖岸边,看起来仿佛有点变了,变得有点疲倦,而且显得很有心事。
——她的改变,是不是为了那个该死的小鬼元宝?元宝不在她身边,她是一个人回来的。
——元宝呢?元宝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已经死在她手里?
那么可爱的一个年轻人,死了多可惜,她怎么忍心下得了手?
一叶轻舟荡来,泊在柳荫下,一个灰衣人垂首肃立在船头,根本不敢仰视高天绝的脸。
过了很久很久,高天绝才慢慢地走上轻舟,脚步仿佛比平时沉重。
她的心无疑也是很沉重的。
杀人绝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尤其是在杀了一个自己并不想杀的人之后,无论谁的心情都会比平时沉重得多。
三
每个人都有脚,一只脚并不是什么奇怪可怕的东西。
何况这只脚并没有被人砍下来,血淋淋的装在一个麻袋里。
这只脚是从床底下露出来的,床底下本来就是个时常都会有脚露出来的地方。
可是汤兰芳和雷大小姐夫妻看见这只脚的时候,却都吃了一惊。
因为这只脚并不是元宝的脚。
这只脚是一只女人的脚,一只非常好看的女人的脚,纤秀晶莹完美,就像一位名匠用一块无暇的美玉精心雕刻出来的。
在这间屋子里,在这张床下面,怎么会有一只女人的脚露出来?
老头子的眼睛已经看得发直了。
越懂得欣赏女人的男人,越欣赏女人的脚,像他这样年纪的男人,通常都已经很懂得欣赏女人了,对女人通常也只能欣赏欣赏而已。
可惜他连欣赏都不能欣赏,因为他身边还有个比谁都会吃醋的老婆。
雷大小姐又给了他一巴掌。
“你还不快把你那双贼眼闭起来?是不是想要我把它们挖出来?”
“我不想。”
老头子赶快溜了,远远地站在门口,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个男人如果是连女人的脚都不能看,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这次雷大小姐假装没有听见,却问汤兰芳:“你刚才是不是说,没有你的吩咐,谁也不敢到这里来?”
汤兰芳点点头,又摇摇头:“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可以进来。”
“谁?”
“小蔡。”
“小蔡是什么人?”
“是一个女孩子。”汤兰芳想了想之后才说,“是我收养的女儿。”
“这只脚会不会是她的脚?”
“不会。”
“为什么?”
“她的脚跟我一样,第二根趾头比大姆趾要长一点。”
雷大小姐用一种很特别的眼光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脚:“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老头子又忍不住了:“你想知道她是谁,为什么不把她从床底下拖出来看看?”老头子说,“如果你不敢碰她,我来。”
雷大小姐瞪着他:“如果你敢碰她,只要碰一下子,我就把这只脚砍下来用酱油红烧,炖得烂烂得给你吃。”
老头子叫了起来:“你怎么叫我吃别人的脚?你自己也知道,除了你的脚之外,什么人的脚我都不吃的。”
雷大小姐也忍不住要笑,可是一碰到那只脚,她立刻就笑不出来了。
这只脚冰冷冷的,连一点暖意都没有,就像是一只死人的脚一样。
雷大小姐的手刚伸出来,立刻又缩了回去,回头招呼他的老公:“还是你来吧。”
“你为什么忽然变得不吃醋了?”老头子又吃了一惊。
“谁说我变得不吃醋了?活人的醋我还是照吃不误,而且非吃不可。”雷大小姐叹了口气,“可是如果连死人的醋都要吃,那就真的未免太过份了。”
床底下这个人究竟是谁?是不是已经死了?
看到老头子把这个人从床下拖出来的时候,汤兰芳几乎连心跳都已停止。
四
阳光渐渐淡了,湖水上远山的影子也渐渐淡了。
高天绝慢慢地走入船舱,一个年纪比较大的灰衣人垂手肃立在珠帘外,向她报告:“我们已经换了六班人下水去,还是没有捞起他的尸身。”
“哼。”
“可是他的人一定还在水里。”灰衣人说得很有把握,“从昨天晚上开始,湖岸四面都有人在轮班看守,就算他还没有死,想溜上岸去也办不到。”
高天绝冷笑。
灰衣人又道:“那位萧堂主一直都耽在下舱,什么东西都不吃,什么话都不说,就好像中了邪一样。坐在那里连动都没有动过。”
萧峻真的连动都没有动过。
他的呼吸并没有停顿,他的心还在跳,可是他这个人却好像已经死了,和李将军同时死在那致命的一剑下。
那一剑刺入李将军心脏时,仿佛也同时刺穿了他的心。
高天绝默默地走进来,默默地站在他对面,他还是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的眼睛好像也被那一剑刺瞎了。
杀人虽然绝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也不应该令他如此痛苦。
他本来就想杀这个人的,他活着,就为了要将这个人刺杀于他的剑下。
现在他的愿望已达成,为什么反而显得比以前更痛苦悲伤?
高天绝又在冷笑。
“你已经死了。”她说,“就算你还能再活八十岁,也只不过是个活死人而已。”
萧峻没有反应。
“这是你自己要死的。”高天绝说,“本来明明可以好好的活下去,可是你自己偏偏要死。”
萧峻没有反应。
“如果有人知道你自己把自己弄死了,一定有很多人都会觉得很开心。”高天绝说,“我实在应该把那些人都找来,看看名满天下的丐帮刑堂堂主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萧峻还是没有反应。
“你知不知道现在我想干什么?”高天绝好像在生气了,“我真想给你一个耳刮子。”
萧峻忽然有了反应,因为他忽然看到了一样奇怪的东西。
他的瞳孔忽然收缩,就好像忽然看到一窟厉鬼一条毒龙。
他既没有看见厉鬼,也没有看见毒龙。
他看见的只不过是一只手。
每个人都有手,一只手绝不能算是什么奇怪可怕的东西。
何况这只手并没有被人砍下来,血淋淋的装在一个麻袋里。
可是他看见这只手的时候,却比看见了毒龙和厉鬼更吃惊。
这是为了什么?
五
床底下的人已经被抬到床上了。
她果然是个女人,是个很难看得到的女人,走遍天下都很难看得到,这个世上也确实没有几个人看到过她。
因为她实在太美,美得不可思议,美得令人无法想像。
她的手,她的脚,她的皮肤,她的胴体,甚至连她身上穿着的内衣,都是精美绝伦的,甚至已经美得让人连碰都不敢去碰她。
这种美已经让人觉得可怕。
可是最可怕的,并不是她的美,而是她的丑。
她美得不可思议,丑得也不可思议,她美得令人无法想像,丑得也同样令人无法想像。
她美的地方美得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