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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病死了,不是不得善终,因为不得善终的人大都是惨死的,暴死的。寿终正寝,节哀顺变。生了病,医不起,死去了,这不仅仅是病人的福气,而且还是家人的福气,家人不必为临死都还在与病魔挣扎的亲人日夜操劳。
去年二月,七社的龙老太婆死了——是死在成都,而后又由两个女儿“送尸”回到老家的。
龙老太婆的死也是因病才死去的。她其实也应该是村上的人羡慕的对象。两个女儿都嫁到了成都,而且手头也宽裕。她们得知母亲生了病,连夜从成都赶火车回到老家,又连夜把母亲送往成都医治。可是村里人羡慕对象幷不表示她会逃过一劫。最终医治不了,瘦得像皮包骨,死了。
龙老太婆死得真不值,没死在家里不说,死了都只剩一把骨头,只剩下一把“灰”。周外婆曾经当着婆的面说。
在农村,至少在我们那儿还是土葬。而龙老太婆死在成都,所以在无法带死人尸体赶车回老家的情况下只得烧成灰,捧个骨灰盒回老家。
村上的人对龙老太婆由羡慕变作了叹惜。而这不仅是因为她的两个女儿有钱给她医病,而最终还是与村上的人一样,折磨死了,而且还是因为她开了村上的先河——“火葬”。火葬与土葬的区别有多大,我是不知道的。但是仅就我所知道的城市公墓的长期存在便可以证明土葬和火葬的区别原来幷不大。火葬还得立碑修坟呢?而且未必会比农村的土葬好。
5
村上的人说死了还比活着好。
好。
的确是死了还比活着好。
活着哪有死了爽快呢?做一个孤魂野鬼,且不说夜晚的四处游弋。仅就死了的没事干,轻松,村上的人便以为死了也比活着好。
看法因人而异,又有谁能够使别人的看法与自己的看法一样呢?周厉王能够防止老百姓开口说话,但是他却不能够防止老百姓以眼神来进行交流。
村上的因病死去的人是不少的,一年一个,两个,三年,四个。死的人的比例大概在5‰——7‰之间徘徊,而出生的新人,还好近几年没有低于5‰。如果有一天,村上的死亡率高于出生率了,那么,我想,计划生育,只生一个好的另一弊病便暴露出来了;不是么?
死就死了,活人也免得深受牵连,不仅生了病医治不了的人这么说,村上的人也祝愿着他的死去。
见惯了一种生与死的离别,也更见惯了两个世界的交往方式。逢年了;过节了,带上祭品,来到坟前祭拜,化一大团的火纸。心里默默念着,来领吧,我们又来给您,您老送钱送好吃的了。
十二、现代交通给村上人带来的福音
1
农民工的进城打工算是开了农村人的眼见,别的不必说,马路上飞奔着的各式各样的汽车便足以使他们目瞪口呆。
村里第一个进城打工的人我是不知道的。但是我却知道八十年代中后期到城里的人在城里干什么。他们不是在城里做高贵而又文雅的活儿。他们也更不会享受到高薪阶层的安逸的舒适的工作环境。他们也在城里面,明确点说便是城市的拾荒者。
我在这儿没有丝毫看不起他们的“情趣”,去过了成都,而且不止十次,每一次都住在矮小而简陋的搭棚里;与他们一样,抬头望天的时候总觉得城市周边的天都没有市区的天好看。
村里出去打工的人开了眼见,村里的人又同他们的回来增长了见识。见识不一定都是看得到的东西。出去回来的人绘声绘色地说,村里的人也自然五体投地,信得不得了。
城里的车真的有说的那么多么,鬼才相信。
不信,下次就跟着去,瞧瞧。
一个一个地赌气,一个一个地回来说,在穷山沟里活了几十年也没见过那么多的车。
久而久之,久而久之,不自觉地又广而告之,村上的人都信了城里的车多。
然而直至八十年代末,村里的人也还没有一个人见识过车多带来的福音,即便是见过了也只是逢场赶集时偶然看见别人骑着自行车撞着了他人。互相笑一笑,说一声对不起,不好意思也便意思意思了。
村上的人能够亲身体验得到,或者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汽车带来的福音是在九十年代之初的事了。那时,尤其是在九五年之后,我们那儿的罗桂公路修成之后,汽车带来的福音便离村上的人近了。
谁能够想到车还能够夺去人的性命呢?没有,因为村上的人在那个年代——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都还把乘车看作一件新鲜的、幸运的、有钱的、现代化的享受。村上的人向往着自己有那么一天能够从口袋里摸出一两张空余的票子来去搭搭车,感觉一下搭车的滋味,也享受一下不用两只脚走路的轻松。
乘车成了向往,又为什么要去思考着车的不好呢?谁也没有,成天地驾驶着两脚车,而又见到了几个车轮转动跑得飞快的事,又有谁不会去遐想呢?
一九九七年,香港回归的那一年,全国人民沉浸在喜庆的日子里,也还是这一年,我们那儿的达成铁路终于全线通车,好啊!汽车见了十几二十年,偶尔也会去搭一搭,那感觉也不见得怎么好,而且乘不得车的人还得晕车,还得休息大半天或者一两天,都不会好过来。
铁路经过我们村上也有六七百米长的路段。铺轨道的那一天,村上的人,无论男女老少,一个劲儿地跑去看,万人空巷的场面我是很少见到的,惟有这一次,村上的人都聚在了一起,站在铁路的两旁,长叹不已。
邻村的人也都跑来看,想是谁也不想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听说会龙上面铺轨道的时候还死了人。消息灵通的人说,消息不灵通的人问,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又能怎么死,还不是在架桥的时候从上头掉下一颗圆宝石打死的。
是么?
难道骗人不成,人家亲眼所见的。
消息灵通的人给大家提了个醒,架桥的场境虽然稀罕,可是谁也不敢站在下面仰头往上看。而铁道部十九局的工人也像是吸取了教训,还没架桥,便一个劲儿地叫村民们离桥墩远一点,不要站在下面。
六七百米的路段是很快地铺设完毕,虽然架桥费了大半天时间,大半天一过,经过村上的六七百米路段便铺设完毕了。
从此而后,村上的人。不仅是我们村上的人,活了几十年的人又算是开了眼见,第一次见到了火车是啥模样。听火车这名字,村上的人还以为火车就是会冒火的车。待亲眼见了,双眼都睁大了,发现原来火车不是冒火的,而且火车比汽车还要长,载得比汽车还要多。
见识是愈多,想见的见到了,不想见的也还是见到了,之后的福音也随着汽车、火车地飞跑而多了起来。
汽车是村上的人先见识到的,先入为主,几个车轮一道碾过,随之而来的却是满地的血迹。
火车是晚来的,但是火车的晚来却很快地带来了喜讯,两三个月后,村上的人终于明白了火车的威力比汽车还要强几百倍,几千倍,骨头都辗碎了,身子都分成了两节。
晚来是不服气的,所以一九九七年的双喜便没有带来村上的欢庆,不仅村上的人晚上睡觉不习惯,而且起初半个多月连家里养的家禽都表现出了异样兴奋。
2
第一次听说汽车碾死人,是九十年代初的事了,然而死的人也不是我们村上的。
逢场天,赶集的人特别多,小小的乡镇集贸市场也显得异常地拥挤,车站里的汽车司机按着喇叭从车站里开出了载满了人的客车。车是要开往中江或者德阳的。然而惊奇的一幕也随着喇叭声的消失而爆发了出来。当婆的上了年纪,当孙子的活蹦乱跳。汽车从车站开出来,路中的人慌忙散了开去,站在了两旁,孩子站在路中间——不尽然,司机的双眼紧盯着远方,不及车轮直径那么高的孩子的脑袋便开了花,脑浆迸地一下洒了个满地。路旁的人齐眼看了去,谁都不敢走过去瞧瞧,年迈的婆婆,擅抖着的双手,眼泪汪汪,拾捡着孙子的被车轮压碎了的脑袋。
司机照旧地开他的车,车上的乘客也照旧地享受摇篮般的安逸。
停车,停车,从惊异中醒来的人们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勇敢的人站到了路中间,不准司机开着车走。
不要命了,司机大概想破口大骂,而车上的乘客也像是知道了什么,脸色顿时全白了。
事情没有结束。
事情也到此结束了,之后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村上的人也不知道,只知道车站的人知道了来了人,公安局的人知道了来了人。如此,如此而已。
3
第一次的见闻增长了见识,所以从那以后村上的人见到汽车都离得远远的。但是任凭村上的人怎么样地躲避,汽车的福音也还是降临了村上人的头上。
能够享受到刺激,的确是现在的年轻人向往得不得了的。然而当真正的刺激到来临时我还是希望年轻的朋友们珍惜一下自己的生命。一九九五年,罗桂公路通车不久,不想看见的、不想听见的事情终于降临了。
受益者不是成年人,而是未成年人。受益者不是一个人,而是两兄弟。哥哥牵着弟弟的手,哥哥在前,弟弟在后,在公路上跑来跑去。哥哥死去了,而弟弟活了下来——成了白痴。所以哥哥是最终受益者,他死去了便不消享受弟弟的傻头傻脑的痴。
那时,九十年代中期,因为我村上的小学无法正常地办到六年级,所以一到四年级便要到十村,一村,十一村和镇中心小学上学。十村,一村,十一村都是当道的。村上的孩子放了学回家也都必须走那罗桂路,那俩兄弟也包括在内。
汽车司机的技术的确达到了如火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