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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纪昀喜欢热闹胡闹,这曹雪芹也会不声不响的跟着,众人一愣,随即忍不住笑出声来,永瑆击掌道:“这才叫奇人做奇事,奇文共赏析。既然都已经认识了,何不上前一坐,你我饮茶而谈?”他微微一欠身,又道:“王公这里的茶可是一绝,天底下可找不出第二家来。”
曹雪芹谢过坐了,刘统勋道:“十一阿哥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到王公这里喝茶与曹老弟书里所写竟有泰半相同,如石头记写的家常茶、敬客茶、伴果茶、品尝茶、药用茶等等,王公这里就分得很清楚。”
几人想了想,都点头称是,刘纶望着我,奇道:“今日王公倒甚特别,居然一句话也没说?”
我微微一笑,道:“这有何特别的?诸位可以为今日要上的茶容易想么?且不说一部石头记摆在那里,单单是诸位的口味,若要叫你们称奇便是难了!”
纪昀嘻嘻笑看着,道:“也不须多难,对石头记中王熙凤给林黛玉送去暹罗茶,我生生想了几天,这暹罗茶却是个什么滋味?这外国夷邦的茶嚼起来可似烟草一样?”
众人听了齐声啐起,刘纶点着他道:“好你个纪大驴子,也只有你这般吃茶用嚼的,端是浪费王公一番心思!王公的烟草你匀我点……”
他话没说完,永瑢和永瑆两位皇阿哥便笑得前仰后合,手伸着,只是说不出话来。刘统勋摇头笑道:“也不管你是嚼的还是吃的,这暹罗茶王公可是有……”
他话还没落音,便听得赵申道:“诸位爷,茶来了。”
上的果然是暹罗茶。
“雪芹乃是吃茶大家,便请评定评定如何?”端着茶,我朝曹雪芹一举,道。
暹罗茶乃是贡茶,寻常人等是喝不到的。这几人中,除了两位皇阿哥外,即便是刘统勋这样久居高位的人恐怕也没有见识过,而看两位皇阿哥的神态,对这茶显然也没什么印象。
茶水灰黄,叶形瘦长,随着滚水飘散开来一阵阵苦香。曹雪芹端视良久,舌尖在茶面上一探,闭上眼回味了良久,才缓缓道:“这暹罗茶霑也只幼年时曾喝过一次,只记得其味道久苦难甘,与我国普洱茶倒有些类似。王公真要曹霑评茶,霑惭愧不已!”
永瑢皱眉喝下,巴了巴嘴,道:“这茶每年从暹罗进贡不过数斤,皇阿玛视若珍宝,连我们这些阿哥都难以赏赐,不过这茶对我来说难喝得紧,我倒宁愿皇阿玛赏给我碧螺春喝。”
永瑆亦一口喝下,笑道:“六哥可不要再说了,小心纪大驴子嘴巴大,一不小心就把你这话传给皇阿玛知道了,到时候别说碧螺春,便是连这暹罗茶也没得赏。”
纪昀大声叫起屈来,于敏中呵呵笑道:“若是两位阿哥送点烟草给纪黑子,担保他不会大嘴巴……”他微一顿,看着众人,又接着道:“他嘴里都嚼满了烟草,哪里还有时间大嘴巴?”
几人哄笑起来,纪昀也不说话,掏开罐子,将烟草朝嘴里一塞,大口嚼了起来。刘纶问道:“雪芹曾喝过这茶?”
曹雪芹道:“那时年纪实在太小,只记得这茶名,具体如何泡制也问过,如今都忘了。”
“那雪芹祖上是……?”几人显然想到这其中的关系,能喝到暹罗茶的人家,那可不简单,但看现在曹雪芹,虽然衣着干净,但是简约朴素,与大富大贵之家截然不同。
“鄙五世祖是随顺治爷进的关,先任平阳府吉州知州,阳和府知府,后升至两浙都特运盐使司盐法道。”曹雪芹淡淡道。
纪昀博闻强记甚是了得,听曹雪芹这么一说便想了起来,道:“原来曹兄乃是曹公府中人……唉!”正说着,他神色一黯,轻微摇了摇头。
刘统勋也想起来曹雪芹的出身,道:“是了,雪芹也是官家中人,好前年还听得到名号,如今……可还好?”
曹雪芹神情微微一动,又平淡无波,道:“世事无常,也看透了……也无甚好不好,能过活便成。”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虽然从曹雪芹面上看不出什么,但从他话里却可听出他话里的感慨与无奈。也许,自从他曹家败落,他看太多世间万象。突然,我也明白刚进门时他为何一身凌傲,这不过是一种自我保护罢了。
永瑆翻了翻眼,道:“诸位,你们说话怎么跟打哑谜似的,纪大黑子,你清楚就说说,曹公府大内可是没人提起过。”
纪昀嘿嘿干笑两声,却是朝我望来。这当着当事人说其家道败落的事他可干不来,可永瑆贵为皇子阿哥,他又不能回口拒绝。我正要说话,曹雪芹自己倒先说了起来:“我父亲早亡,自小便是跟在大叔公处过活,自从祖父过世后,便是我大叔公接位,被康熙帝任为江宁织造。”
两位阿哥齐声恍然哦道。这织造一职,属内务府,是专为皇帝驻京外办差的,那么曹雪芹能吃到暹罗茶这样的贡品就不稀奇了。
“康熙二十三年,我太叔公操累成疾,撂下家业,由叔公曹寅继任江宁织造,后复兼两淮巡盐御史。”
“曹寅?”永瑆一愣后拍了拍手,“此人才干出众,文词曲书画并擅,名声甚盛,甚得圣祖皇帝喜爱。”
刘统勋道:“那是,圣祖六次南巡,有四次由曹寅于江宁承办接驾大典,并驻驿于江宁织造署。当时曹家两代数十年之经营,已为东南巨宦,文酒风流,极一时之盛,天下名士,多与唱游。曹公府可谓朝野尽知。”
“如此风光也未必是好事。”曹雪芹苦笑着,道,“曹家尽受皇家恩宠,家门弟子众多,难免良莠不齐犯下错事。叔公在时还能凭一己之能填补堵缺,过世之后,这落下的巨额亏空便难以堵漏,到了先皇时,便再也遮掩不住,被人以骚扰驿站、织造亏空等数条罪名上告,直落得革职抄家枷号的下场。”
想到一方巨宦顷刻之间富贵尽失,落到无人问津的地步,几人都不禁摇头叹息。若不是一部石头记,恐怕他们连曹雪芹都见不到,再由曹雪芹由富到贫的遭遇想到自己,几位大臣都不禁身子一颤,心有惶惶然。
“这‘石头记’怕就是雪芹写的曹家吧!”沉默良久,纪昀缓缓道。
“真做假时假亦真,假做真时真亦假,是不是有何区别?”曹雪芹淡淡说道。
刘纶叹道:“若是四库能录,断不能叫雪芹这本‘石头记’落了空。”
于敏中道望着刘纶道:“这话倒差了,石头记是奇文,如何入四库?经、书、子、集你落到哪一类?”
刘纶一哑,欲待分辨,曹雪芹因奇怪,便问了起来,这一下几人又是一番解说。
末了,曹雪芹却是叹了口气,摇头道:“此举确是大盛事,但我华夏文化流传之长,脉络之广,却也不是这经、书、子、集四部能够完全集齐,虽然可以在这四部之下广增支脉,但所寻之书恐怕通不过诸位法眼吧!”
他说得虽然含蓄,但在坐诸位又何尝不是聪明人,自然将其后意思听得清楚明白。这四库全书说是收集全国之书,但对那些离经叛道,不利于皇帝的论述都给砍了下来。再说,清朝的文字狱案还少得了吗?
康熙时庄廷珑的《明史》案和戴名世的《南山集》两大文字冤狱;雍正朝虽然只有十三年,但文字狱比康熙时还多,最大的是曾静、张熙、吕留良案,涉案被杀的人几乎可以堆成一座山;而到了现在乾隆持政,尽管他自诩明君,夸耀“大清全盛之势”,但对待文字狱的手段也丝毫不见其弱,光因为四库全书就焚毁不利其统治的书籍多达三千一百多种,十五万部以上,还销毁书板八万块以上,在文字狱上,乾隆年间的文字冤狱案数倍于康熙、雍正,大案多达六十余起,从安徽和州人戴移孝《碧落后人诗集》一案到浙江仁和县人监生卓长龄《高樟阁诗集》一案,再到乾隆亲自指定查办的胡中藻、鄂昌案、齐周华案、徐述夔案,无一不是刀光霍霍,血气漓漓,真可以说是冤狱横兴,滥杀无辜。
这个话题可是大逆,脸色大变之后,几人纷纷转换话题。时近午,酒宴排上,顾着忌讳,虽然谈谈笑笑,看着宾主尽兴,可又有谁知道一幅笑脸醉意之下,各人想的什么心思?
这一顿足足吃了两个多时辰,等纪昀一一告辞,曹雪芹也稍微醒了醒酒要走的时候,我殷殷道:“今日人多,没能与雪芹多交谈一番,可千万不要见了怪。”
曹雪芹一抱拳,正色道:“王公切勿如此,能得六爷推崇敬佩那可不容易,再说,王公虽然话不多,但一句两句足叫霑思索良久。”
我淡淡一笑,道:“雪芹也切勿如他们那般说话,我这里你尽管来,有什么事要帮忙也尽管开口。”
曹雪芹盯视我良久,才缓缓道:“是。先告辞了。”
说着,他再一抱拳,迎着大雪走了出去,就连我示意赵申上前送把油伞给他遮雪,也被他拒绝了。
纵在落魄失意,也绝不轻言求助,忍受十年饥寒成就一部不世之作,这或许是曹雪芹仅剩下的一点文人骨气了吧!
呆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默默叹了口气,心里有种感觉,即便再困难,曹雪芹也绝对不会找任何人帮忙的。
料不到只三日,便让我震惊的听到了他病逝的消息。
小柴门半掩着,风从窗户上的破纸口朝里使力的灌着,他静静的躺在小院的雪地上,一脸凄苦,眉头锁起,嘴唇紧紧闭着,在他怀里抱着支笔。
“大夫说雪芹早就身染重疾,年前殇子,我本想带他多结识点朋友,也好过他沉浸其中,谁料……唉!”傅桓缓缓眨着眼,不甚唏嘘。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瞧着。大雪飞扬如花,飘下来,积淀、铺陈……就这么一点点,将他掩盖了起来,慢慢的,他的脸被雪分隔开来……他的发尽成白色……他的人不见了。
“置办一下后事,我们现在也只能做这么多了。”默默的,我说道。说完这句话,我却想起《红楼梦》中,贾宝玉出家时说的,我亦说过的那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