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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多个军汉错落有致地坐着撮牙花子、聊天、喝茶。
一个军官则与一个锦衣汉子在楼上倚着栏杆监视着客栈楼上楼下的一切动静。
“老总,我总觉得今晚上有些心惊肉跳的,会不会有事?”锦衣汉子问。
那被称为“老总”的,是那群军汉们的领兵,一个把总。
把总姓姚。
姚把总道:“杨总管,你放心,我姚某带的兵,都是擒龙捉虎的主儿、刀头上舔血讨生活过来的。我们两标弟兄在此,只要这龙门集镇尾有什么动静,会马上传讯过来的。有不开眼的毛贼过来,嘿嘿,正好给爷们祭祭刀……”
他正说着,忽听“咻”地一声,一支快箭从夜色中射出、擦着姚把总的头皮而过,——箭射在墙上。
箭力之大,竟至一箭没羽,大半支箭射穿了墙,只有一小截箭羽还留在墙外!
“有警!”
那姚把总是久经沙场的领兵官,“呛”的一声抽刀在手,喝道。
天井里的军汉们顿都跳起来,各亮出了兵器。
这时,只见龙门客钱围墙上蓦地升起一排绿灯笼。
一人阴恻恻笑道:
“我们幽冥教来了,你们做这一切都没用的。”
说话声中,十几件黑乎乎的东西俱向天井中打来!
——那赫然是在外围守卫的军士们被割下来的首级。
“头!”
“是弟兄们的头!”
天井里的军汉们见状不由惊愤地叫道。
有性急的军汉不待命令,便向围墙上扑去,但才跳起,便被墙上的人以暗器打倒在地。
“咄!我姚仲虎来也!”
那姚把总大喝一声,扬刀冲向围墙上的绿灯笼。
——难得这位胡宗宪麾下的把总,竟然有这样的威势、轻功、胆略!
柳田一刀和芥川花袋、田山龙五郎正在楼上展看地图上明日一路上所经的地方。
楼下异声大起。
“有警!”柳田一刀道,“我去护车!”
“好,那我们去保护小姐!”芥川花袋与田山龙五郎道。
姚仲虎在屋脊上虎吼连连,刀兵相击之音,急如繁弦,显然是在以一敌众。
他斗了二三十招,被逼得跳下场来。
随即二三十人影跟着跳下来,与姚仲虎和姚仲虎手下军士厮杀。
姚仲虎与手下的军士面对强敌,犹自不退,与敌人苦斗不已。
这时,九盏轻飘飘的绿灯笼同时从天上轻轻盈盈地飘下来。
九盏绿灯笼恰把一辆马车围在当中。
绿灯笼的绿光中,但见一个披着长发的高大汉子,箕踞马车顶上,膝上横着一把蓝光莹莹的长刀。
那汉子浓密的胡子与眉毛间,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如月光下的狼虎。
汉子任凭四周杀声四起,安坐不动,连胡子也不动一下。
绿幽幽的光中,这人就像一个绿发魔神。
“杀!”
一人低喝。
一人低喝,九只绿灯笼齐一晃,急进,宛若九颗流星,齐射向中间这披发男子。
九只绿灯笼在飞射而出时,带出九缕鬼啼般的轻啸。
这是风被磨擦发出的声音。
这是竹竿穿风的声音。
这是火苗被风拉扯发出的声音。
这是煞气摧毁生气的声音。
而九只绿灯笼一舞而耀的黑暗的光影里,九支剑无声急刺,宛若黑暗中射向青蛙的毒蛇。
婉蜒在草丛里、急游过水面的毒蛇!
毒蛇般灵活、毒辣的剑,闪电般刺出,刺披发男子的小腹、双足、后脑、两肋、命门。
九剑合杀。
全力一击。
这九个提着绿灯笼的剑手自忖这九剑合击之下,天下再高身手的人也都必死了!
因而他们无忌。
无忌便无惧。
无惧使他们根本不必考虑敌人的反扑,只管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杀敌。
“以搏狮之力杀羊。如果九个人都以搏狮之力杀羊,这羊便真是狮,也必死无疑了!”
这就是他们当年入道时,师尊的教诲。
当他们在实战中发现这一条确是真谛时,他们已把这一信念转化为一种行动的本能了。
一声猛喝如雷。
一道刀光如电。
这被发男子长身而起,挥刀如一道闪电,一股旋风,从九盏绿灯笼中一划而过、一卷而回。
九剑齐折,“当”,九剑剑头断坠的声音只有一声。
九灯齐灭,九盏绿灯顷刻间劈碎,绿色的油纸与绿色的火星四处飘碎、飘飞、飘灭。
九人齐死,九人几乎在同一时间中刀、头断、倒地、咽气。
被发男子巍然屹立四处死尸之中。
他倚车而立,冷冷道:
“我,九室町的武士柳田一刀!”
“敢劫车者,死!”
他说这一“死时,就仿佛是死神发出的咒语,已具有了一种特殊的魔力。
这时,围墙外忽飘起了一道笛声。
一管凄惨、嫠妇夜泣般的笛声。
这时,楼上忽响起了田山龙五郎充满恐惧的一声叫声——
一个尸体轻飘飘地从楼上抛下来。
尸体抛到地上,正抛在几缕残余的灯光里。
灯照着的,正是田山龙五郎满脸血污的惊怖表情。
夜,一下子似被死神扼住了所有的咽喉,发不出一点声音来。最后的两盏灯,一盏灯盏的罩已被打破,火苗在摇曳不定。另一盏灯,灯前的墙上斜插着一柄砍入墙内的缺口大刀,灯光使一道缺口大刀的黑影横贯全场。
随灯盏的火苗摇晃,所有的阴影都蠢蠢欲动如复活的精怪。
每个人都似看到,有一个魔鬼在无形中跳舞。
像毒蛇一样扭曲着跳舞。
舞姿如毒焰。
而墙外凄惨的笛声,正飘忽着传来,越来越近。
这笛声仿佛又在心深处,正由隐变显。
笛声若一阵惊悸的痛楚,一段错忽的深情,一份绝望的孤独,一句刻毒的咒语……
笛音锯人心。
芥川花袋与田山龙五郎是苏我春山的两大家将。
也是精于“一刀流”和“斩阴流”剑道的高手。
芥川花袋的样子像一个诚实、和蔼的商人。
他穿花衣,圆乎乎的胖脸总挂着笑。
他壮实。
田山龙五郎则天生是一个武将、武士。
他矫健,他骠猛,他站的时候像银枪,卧的时候像铁弓,坐的时候则像铜钟,——沉默如铁、一鸣惊天的铜钟。
而其实,田山龙五郎更像一把刀。
出鞘的刀!
芥川花袋兼习相扑、柔道。
他对大内刈、小内刈与寝技的精研不在他苦习的“一刀流”刀术之下。
田山龙五郎则习唐手。
唐手,又叫空手,发展至当代,即成名驰天下的空手道。而对当时日本武士来说,唐手,是从中国唐朝流传来的厉害的拳术。
田山龙五郎的唐手功夫与他的“斩阴流”剑道一样,出招猛烈,烈于雷火。
当柳田一刀说那声“有警”时,芥川花袋与困山龙五郎也同时心生警兆,即刻有了反应——
田山龙三郎一双干燥、稳定、有力的手马上落到了他腰间插的剑上。
芥川花装则陡地肩头耸了一耸,背已如猫斗一样拱起。
当他们说“我们保护小姐”时,两人已在双目交会中达成了默契:
花五郎使剑,兼唐手,守门。
花袋用刀,精相扑、柔道,守窗。
——这是他们多年战斗达成的默契。
残不知,这一分守,铸成了大错——遇见幽冥教高手,只有抱成团并肩作战才有胜机、生机,一分开,使永远分开了!
幽明路隔,阴阳相阻,生与死,还有什么比它更能分开人呢?
四山龙五郎听到了楼下,柳田一刀已与来敌对上了手。
田山龙五郎盘膝而坐,剑横膝上,闭目潜听敌踪。
他觉得,对敌时,听,要比看更重要——
敌手的步法虚实,进退路数,出招的功力深浅与拳意刀意剑意,都可从敌人的足音、带动的衣袂振风声及拳风、剑音与刀啸声中听得出来。
而眼睛有时会欺骗你。
田山龙五郎这回听到的,是一个急促的脚步声向这里奔来。
这人还是一个女子或孩子。
——只有没有武功的女子与孩子,才会发出这种虚浮而重一脚轻一脚的脚步声。
——只有女子与孩子,才会脚步声那么轻而实。
这种声音是整个脚掌脚跟都踩在地上发出的。
这人还是一个扁平足。
——这人,已快到眼前了!
田山龙三郎墓地睁开眼——
一双绣着云头的粉红色弓鞋,出现在他眼中。
纤纤弓鞋,堪盈一握。
绣鞋,还飘着若有若无的一缕香气:
那是白兰花的幽香。
然后田山龙五郎看到了那个女人。
那女子小巧玲珑,白俏的脸上有一双极风情、妩媚的眼睛。
她裸身裹了一件蓝袍,像一粒蓝色的宝石雕成的小美人。
惊恐的小美人。
她的胸脯在急剧地起伏,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魔鬼来了,快让我走。”
“鬼?”
“鬼,披头散发的长舌鬼!哇,鬼追来了……”那女人边说边惊恐地向后看着,忽尖叫一声,拔足狂奔。
田山龙五郎飞目一瞥,却见一个披头散发伸着三尺多长血红长舌的鬼怪,健步如飞,怪目如电,发一声怪啸,双手箕张,手如鸟爪,扑上前来,直欲攫人而食!
“咄!田山龙五郎在此!”
龙五郎大喝一声,身从地上弹起。一剑刺出。
——他剑刺这鬼怪咽喉。
鬼怪被一剑中喉,竟全然不知趋避。
但他竟似铜头铁颈似的,让田山龙三郎的剑刺不进去!
随后这鬼怪两掌一合,夹住刺在喉咙上的剑,向田山龙五郎诡异一笑。
一笔之中,他长舌倏地一伸,竟卷住了龙五郎的腕脉!
龙五郎只觉腕脉陡地一麻,半个身子顿酥麻过去。
——这不是鬼怪,这完全是人的武功!
田山龙五邮心中一振,大喝一声,抽剑再刺。
但这时一只纤纤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