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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邪佞之息席卷了火神全身。他那柔美绝伦的凤目,狠厉一闪而过,原本纯黑色的瞳孔渐渐变得一只银白一只幽青。
然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火神却还似在拼命抵抗。他有力的手腕一翻转,丹邺就已在手,可那柄通透血红的剑却在他手中剧烈颤抖。
他说:“流锦……你不要这样……”
我抬手轻柔地描着他的眉眼,与他耳语道:“火夕,杀了我,你就解脱了。”
眨眼一瞬间,灼热的气流扑面,我眯着眼睛看见他手握丹邺向我挥来。我再看他一眼,而后缓缓阖上双眼……
(二)
一剑下去,该是不会有多痛。他出手一向又快又狠。
从此,我与他当真了无牵绊。这样不是很好么,这样的话我便可以安心了。想着多年之后,万一他完全想起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难过?
然,丹邺的嗡鸣声就响在耳畔,愣是生生停住了。我睁眼一看,见丹邺正稳稳当当地抵着我的胸膛,那灼烫非凡的剑锋透过衣裳磨破了我的皮肉。
一缕发被截断,轻飘飘地落在了丹邺剑宽大的剑身上。
我抬眼看着火神,他似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做着奋力的抗争,双手狠狠控制住了丹邺剑,浑身都在颤抖,咬紧牙关红着眼框,眸子一白一青色泽未褪,道:“快走……你快走……”
我道:“我为什么要走。”
下一瞬,火神大叫一声,扬了扬剑便冲我砍来,结果却在沾上我的刹那猛地调转了方向朝一边挥去。他周身散发出来的火气如浪潮一般在殿内涌动,我亦被那浪潮重重地推跌在了墙上。
一股腥热自嘴角顺流而下。我撑起身体,仰着下巴淡淡笑,笑看那黑衣英挺的身影仓皇而逃……
良久,一直待到寝殿里的热气散尽,连桌几上的燃香都没有了温度,我方才艰难地站了起来,稳住脚步往殿外走去。
园子里,阳光正好。明媚如初。
园子里的树,长得也好。树下幢幢绿影,风一吹便摇曳了一地。
我理了理裙摆,拂了拂衣袖,施施然去了另外一座园子。画潋始终不愿离开,便是住在那园子里。
我去到那里的时候,她正双目无神地半坐在回廊上,靠着廊柱晒太阳。她的面色亦不怎么好,竟阳光一反射,显得苍白得紧。
听闻了声音,她扭过头来看,明明都看不见了,瞳孔一点反应都没有,却身体不住地往后靠。似乎很害怕我的样子。
我走到回廊上坐下,替她理了理乱发,听着她细碎的呜咽,我道:“为什么这么怕我呢,我记得以往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高贵而端庄。约摸那时,你是一丁点都不把我放在眼里,瞧不起我。”
画潋红了眼眶,颤了颤嘴唇,比出的第一句话便是:“求你……不要再伤害他了……”
我哆道:“你看你,开口闭口就是他,当真有那么爱他?你做了那么多事,也不过是因为爱他。现在我有些能明白了。始终,我才是后出现的那个,是你们之间的第三者,平白无故就夺走了你该有的幸福,你恨我是应当的。给火神吃了忘情丹让他忘记了我,你才能与他再度在一起,事到如今的这个结果,你满意吗?”
画潋猛地摇头。我笑笑,又道:“我更加是不会满意。你想他忘记我,那为何不是给他吃两粒忘情丹,或者许多粒,这样也保险些。”
画潋不应我,兴许她亦是如我这般想的罢。
“画潋”,我叹道,“这回我成全你。你为了他双眼都哭瞎了,我十分感动。”我笑着侧头看她,“这样罢,等我死后,我将我的双眼送给你怎么样?”
画潋倏地就愣住了,眼角还隐约残留着泪痕。
我道:“你莫要觉得我是在好心帮你,我向来毒蝎心肠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即便以后你与火神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我也阻拦不了,但你会用我的眼睛去看他。”
画潋处于怔愣中久久回不过神来,我又陪着她晒了一阵太阳吹了一阵风。我与她皆沉默着。她是不能说话,而我是没力气说话。
歇了许久,我才扶着廊柱缓缓起身,尽量站稳,随手闲淡地理了理裙角,转身出了园子,道:“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还有不服的,尽管再来找我纠缠。”
(三)
自那以后,火神再也没来找过我。但我知道,他总会来找我的。
寝殿里养蛇儿的光球愈加淡化虚弱了些,尽管青夜每日有为我煮调息的羹,都无法阻止它变得虚弱。
因而青夜想用他自己的修为去养蛇儿,被我阻止了。我亦没再拿修为去喂它,因为已经没有了。
蛇儿长大了许多,性子早不如我初初在人界遇上的那般任性冲动,不会动不动便咬人,连我时常逗它它都对我爱理不理,只偶尔掀一掀眼皮挑我一眼。如此,倒颇有阑休的风范,什么都是淡淡的。
还有大白和弦衣。大白似学聪明了,晓得我将手伸入光球去逗青蛇儿后身体就会不舒服,它便开始对我寸步不离。只要我向那微弱的光球一伸手,它便会咆叫,尖尖的白牙呲得老长,围绕着光球来回乱窜,大有将蛇儿一口吞进腹中的趋势。
弦衣,亦开始日复一日地对我寸步不离。他总说我的颜色很差形容很憔悴,我便玩笑着说,是我的报应来了。他不许我轻易提“报应”二字,且再也轻易不对我笑。
然我是后来才知道,弦衣并非什么都一无所知。他只是什么都知而不说。因为他懒得说了,我又倔得很。
一日,我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睡在弦衣的怀里。不知何时起,他身上独有的芬芳的香气已和欢骨香的效用差不多了,可以起到安神的作用。
后来睡着睡着便觉耳朵有些痒,一只手正轻柔地替我拢着耳发。
有淡哑好听的声音缓缓响起:“若是他们都那么爱你,怎么舍得你将自己糟蹋成这副模样。魂魄没有了,修为没有了,就连往后的生生世世都不是你自己的了,他们怎么舍得……如果你当真有来世,我定会赶在他们所有人之前遇上你,然后让你爱上我。我定不会让我为我难过为我掉眼泪为我不顾一切。偏生你就是太倔了,我这么好个人放在你面前你偏舍不得、放不下别人,是你的损失。”
我没有瞠开双眼,头往弦衣怀里又靠了靠,带着浓浓的鼻音应道:“我太不长眼了,这么好的弦衣居然没有看见……不过你说的话要算数,我还有来世的话,你要最先找到我,使尽浑身解数都要让我爱上你,不许我伤心难过掉眼泪……这样的话,我便不再许你半生不离弃,我许你三生不离弃。”
“何时醒来的,真狡猾。”弦衣身体颤了颤,收紧了抱着我的手臂,头凑近我的颈窝里深吸了一口气,道:“好,一言为定。”
后来,珞梧宫开始不安宁了。听说火神,拿着丹邺剑,难以控制地杀了不少妖魔两族,最后闯进了画潋的园子,还要杀了画潋。
那日,弦衣拗不过我,抱着我去了画潋的园子。
彼时火神正拿剑指着画潋,黑衣墨发翻飞。一无情起来,他总是这么一副痛人心的样子。
一如当初,同样是在这珞梧宫,他同样祭出丹邺剑,毫不犹豫、毫无留情地斩杀画潋。她的感觉,我不是没有亲身体味过。
(四)
火神一言不发,当即就冲画潋飞了过去,画潋被他的气势惊得颤了颤眼眸,一滴凉透的泪自眼角滑落,她比着唇形道:“我知道我错了,不论我做尽什么你都无法爱上我。火夕,我那么爱你,是你没有良心。”
说罢,画潋闭上了眼。火神的动作连顿一下都没有。我忽然鼓足了力气道:“你确定你该杀的人是她而不是我吗?!”
话语一落,如愿看见火神生生顿住。他缓缓转过身来,身上邪佞之气大振,一银白一幽青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我。
顿时弦衣与大白都如临大敌,双双将我护在身后。弦衣问:“他怎么了?”
不等我说话,下一刻火神猛地冲了过来,面无表情就是最大的表情。一股不知名的寒意顿时席卷了整个园子。
终于,他连一点理智都没有了。只有杀了我们他才能解脱他自己。除此,他别无选择。
就在风卷云残的一瞬间,弦衣与大白一心迎敌,却忽略了他们的背后。我轻轻道:“他中了我的蚀心术。”
弦衣没能反映得过来,我仰天大叫一声,散尽元神里的最后一丝灵气,用那灵气给我的弦衣和大白织了一个五彩斑斓的琉璃幻境。
沉浸在幻境里,犹如我还在。就不会觉得那么痛苦。
半生不离弃,半生不离弃。
我的一生很短暂,实际上我不知道自遇上弦衣之后到底有没有做到拿我的余半生陪满他。
我顺手将弦衣与大白拂到一边去。他俩的神情都十分安然恬静。我看着很安心。
于是,当火神再一次看见我时,双眸瞳孔有一瞬间的地恢复纯黑色,柔美的凤眸里有着我能读懂的最深沉的痛与爱。
我能读懂的。一直都能。
只可以,终究还是晚了。
他晚了,我亦是晚了。其实,不是没有以前,不是没有曾经。
只是,我不想再提起而已。
而今,就是提起一次又何妨呢。
我咧嘴,对着火夕一笑。
曾经,我是一颗琉璃珠,被他擅自带上了九重天;即便那时是没有心的,我亦能感受得到他对我的百般宠爱。他渐渐变成了我的不可获缺的习惯,我习惯了去依恋他。
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一直以为他是我见过的最美好的存在。做什么都能显现出一股别人没有的清贵。我很欢喜他对我的宠爱。
可是啊,西极听佛时,佛都说了,我们缘浅。
彼时我们都太年少轻狂,一个不信注定,一个不信缘分。
却原来,都是真的。我与他早已经注定了,缘浅。
如果没有人界那误打误撞的一相遇,便不会有今时今日之光景罢。
爱,很醉人,很伤人。
眼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