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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他坐在哪里?”
“坐在桌脚处,你应该看到他了。他块头大,挺显眼的。他长了一对多么可爱的斜眼啊!他和他正在切的那头烤猪真是出奇地相像。吃晚餐时,自始至终我都在好奇,他是怎么样努力切那猪的,因为他一只眼睛盯着天花板,而另一眼又朝我暗送秋波,非常滑稽,是不是?”
“你到了加拿大,打算干什么?”我问。
“找个大点的空心树,像布伦熊①一样过活,冬天舔自己的爪子,夏天只要不太贪吃,菜果、橡果就总能应付。”
①布伦熊是欧洲中世纪民间故事《列那狐传奇》中的熊。
“别开玩笑了,我的好伙伴,”我丈夫说道,他迫切地想让汤姆放弃这个计划。“你有没有想过能否适应那种充满了艰辛与困难的生活?”
“你能吗?”汤姆答道,高高地抬起长长的、浓黑的眉毛,铅灰色的眼睛定定看着穆迪,流露出古怪却又很庄重的神情,搞得我们开怀大笑起来。
“你们笑什么?我知道我问了你们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你提出问题时的方法很特别,所以我们大笑,你不要见怪。”
“我可不想让你们笑,”汤姆说,“但就是否能适应而言,穆迪,我认为咱俩其实条件差不多。我知道你不这么想,让我来解释清楚,我想想该怎么说:啊,想好了!你去因为你想开疆辟土,自食其力,成就一番大事业。我在新南威尔士就曾这么试了一次,但结果得不偿失。绅士干不了体力活,就是能干也不会去干,这是他们的本性,这你会发现的。你指望去趟加拿大,发展前途,或至少可以丰衣足食。我可没打算结果是这样。不错,我也想去,一半是出于狂想,一半是想看看那是不是一个比新南威尔士好的国家,以满足我的好奇心,最后是想稍微改善一下我的境遇,我现在混得糟得不能再糟了。上周我从典卖父亲的产业中得到三百镑,我想用这笔钱买个农场。如果加拿大的土地能有那位先生所讲的一半收成,我就用不着挨饿了。但你是在文雅的生活习惯中长大的,还有你那对文学的倒霉爱好。我称它为倒霉是因为在那里你很难遇到与你意气相投的人,那些不欣赏文学的人会因此而怀疑你,嫉妒你,你自己也会因为喜欢文学而长期苦闷沮丧。感谢上帝,我生就没有文学修养,但尽管有这个优势,我十有八九根本不思进取,可你的全部精力都会淹没在憎恶与失望之中,我好吃懒做结果也跟你一样。我们都会像两个一钱不值的人一样回到老家。但我没有妻子儿女,无牵无挂,不是我自吹自擂,我的处境还比你强多了。”
这实在是我所听到的汤姆最长的一番话,显然,他自己也很吃惊,他猛地从桌旁站起来,把咖啡都碰翻了,溅在我的大腿上。他说了句午安(那时已是夜里十一点了),跑出了房间。
可怜的汤姆是讲了不少真话,只是那时我们不愿那么想。因为那时候我们年轻,又充满希冀,所以就听任自己年轻的梦想。
最后,我丈夫决定移民加拿大。启程前的准备匆忙、慌乱,汤姆和他讲的事情就暂时抛到脑后了。
那些可怕的预感压在我的心头,使我心情阴郁、沉重。随着启程的日期一天天临近,想到要告别朋友,别离故土,我就感到十分难受,就连在梦中都难以释怀,醒来通常泪湿枕巾。到了美好的五月——英国的五月,树上新叶细长,草丛和灌木丛中开满鲜花,树丛、矮林都回响着婉转的鸟语与嗡嗡的蜂鸣。别离英伦万分痛苦,在这样的季节别离更是难受。我去看了老房子,那是我儿时、少女时代可爱的家,又一次在老橡树的绿荫下徘徊了一会儿,又一次在茸茸绿草覆盖下的树根上小憩片刻。正是在这些高大的树木下休息时,我第一次沉浸于这些遐想,预测着那片国土上的欢娱生活。在那些梦里,心灵用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语言,抒发着自己的渴望。这语言是诗,我就是在这里年复一年重温着与初开的报春花和紫罗兰的友谊,不知厌烦地倾听五月的花荫中画眉婉转的鸣叫。在这里我曾向丁冬的泉水诉说心事,从流水的低吟中领悟了自然的乐章。在这远离尘嚣之时,所有能打动人类心灵深处的高尚情感都奔流而出,并在自然的和声中得到回应,并将这尘世间的欢歌高高地送到造物主的阶前。”
让那些爱我所爱、愁我所愁的人说说,这美景是用美丽与忧伤的记忆编织而成的,我与它们真是难舍难分。尽管曾历尽艰难,大自然穿着那美丽的绿色盛装,总是向我微笑,好似一位宠爱孩子的母亲,伸开慈爱的手臂,将做了错事但仍爱着她的孩子揽人怀中,贴在心头。
可爱的英伦,为什么我非要禽你而去?我崇拜你,但我究竟干了什么可耻的错事,使我必须离开你神圣的心胸,落落寡欢独处异国他乡。噢!也许我可以叶落归根,长眠在你那波涛翻滚的海岸,让疲乏的心智最终在开满雏菊的泥土中得到安歇。啊,这些就是我感情的一点宣泄——再次萌生的一点忧郁的春日乡愁。加拿大,你是伟大、自由、蒸蒸日上的国家,——是文明世界弃儿的再生父母。你脱胎于不列颠,你定会伟大,我将依恋着你,你是收养我的国家,是我世代生息的国度,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更加珍贵的是你是我子孙长眠的国度。
我和姐姐正商议着即将到来的离程时,看到汤姆·威尔逊正慢慢地沿着通往我家的小路走过来。他穿着一件崭新的打猎服,把枪懒洋洋地扛在肩上,不远处还跟着一条其貌不扬的猎狗。
“好,穆迪太太,我走了,”汤姆一边对我说,却一边握了一下我姐姐的手,“我想我会在伦敦见到穆迪,你觉得我的狗怎么样?”他边说边怜爱地拍着狗。
“我觉得它挺难看的,”我姐姐说,“你打算把它也带走吗?”
“很丑!——动物女公爵很丑?瞧!它是个十足的美人,——美人动物!哈!哈!哈!昨晚我花两畿尼买的。”(我想起了他早晚不分的老毛病。)
“穆迪太太,你姐姐可不太会相狗。”
“一点不错,”我姐姐一边大笑一边说,“你今晚就去伦敦吗,威尔逊先生?你走进这屋时我还以为你正整装齐备要去打猎。”
“当然了,在加拿大有绝好的猎场。”
“我已经听说了,那里的熊和狼多得很。我想你这是有备而行,带好了猎狗和枪。”
“没错,”汤姆说。
“但你肯定不会把那条狗带在身边吧?”
“说实在的,我会带它,它是条不错的狗。这一趟是我能做到的最好一笔投资,我兄弟查尔斯已为我们定好了票,我和我的狗同船前往。”
“要离开你了,真遗憾,”我说,“但愿你俩像威廷顿和他的猫那样吉星高照。”
“威廷顿!威廷顿!”汤姆边说边盯着我姐姐,开始遐想起来,与妇女们在一起时他经常会这样,“这位先生是谁?”
“一个老朋友,当我还是小姑娘时就认识他了,”我姐姐说道,“但现在我没时间跟你聊他,如果你去圣保罗教堂的广场,打听一下理查德·威廷顿爵士和他的猫,你就会毫不费力地了解到他的历史。”
“她的话你别在意,威尔逊先生,她在挖苦你,”我说,“我希望你能平安渡过大西洋,也希望你能高高兴兴地见到你的朋友们。可是在那陌生的土地上,到哪儿去找老朋友呢?”
“别急,”汤姆说,“我愿一季度未过完就能在加拿大丛林中见到你,那时有多少探险经历我们要迫不及待地互相诉说!真是太棒了,再见!”
查尔斯·威尔逊上尉跨进了我的小客厅说:“汤姆已经走了。”他几天前与他那古怪的兄长最后道别。“我看着他和女公爵安全上船,尽管他有些古怪,但离开他时,我心里挺沉重的。我觉得好像我们永远无法相见了,可怜的汤姆!你是现今我的几个兄弟中我惟一爱的一个。罗伯特和我一向不怎么合得来,现在也难得见上几面。他结婚了,在新南威尔士安家落户。其他几个呢——约翰、理查德、乔治——他们都走了——全都走了!”
“你们分手时汤姆情绪好不好?”
“好!他真是个自相矛盾的人,该哭不哭,不该笑却笑。‘查尔斯’,他大笑着说,‘告诉姑娘们在我回来之前,去找些新的好曲子听听。你听着,如果我永不回来了,我就把我的袋鼠华尔兹留给她们做纪念。’”
“真是个奇怪的人!”
“的确够奇怪的,你还不完全了解他有多怪。他走时只带了一点钱,但他居然在船上买了两个铺位,因为这样就不会遇上一个睡觉打呼嗜的人躺在身边。怕万一碰上打呼嗜的人就扔了三十英磅!另外,‘查尔斯’,他说,‘这么小的船舱再装下另一个人,实在受不了,他们会用我的毛巾、梳子,还有牙刷,就像从新南威尔士回来时遇到的那个该死的家伙一样,他与我挤在一张床上,还厚颜无耻地拿我的牙刷刷牙。在这里我可以一个人高高兴兴、舒舒服服像个王子,我的女公爵可以睡在另一个铺上,当我的王后。’然后我们就分手了。”查尔斯上尉继续说道:“但愿上帝能关照他,因为他从不会照顾自己。”
这倒使我想起他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他怕我们的小宝贝会吵得他整夜不眠,他不喜欢孩子,并说就为这他决不结婚。
七月一日我们告别了英国,正如我前面所述,船于一八三二年九月二日停于魁北克的圣·路易斯堡。汤姆·威尔逊是五月一日起程的,很顺畅,从他朋友那里得知,他舒服地在丛林里安顿下来,买了个农场,打算秋季开始工作。这些都是好消息。因为他住得离我哥哥很近,所以我们庆幸我们的古怪朋友最终在荒蛮之地找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