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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
“穆迪上尉在不在?”陌生人问。
“在,先生。可是他卧病在床,实在病得严重,不能见客。”
“告诉他一位朋友,”(“朋友”两字他咬得特别重),“一位特别的朋友,一定要跟他说话。”
我这才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这位说话人的脸,从他邋遢、不修边幅的外表,我断定他应该是个机械工。他的长相很不讨人喜欢,我不相信他会是我丈夫的朋友,因为我很肯定,穆迪结交的朋友绝没有像他这样有令人讨厌的外表。我正要去给他传话,刚一松开赫克托的项圈,它就又向他扑了过去。
“别用棍子打它,”我一边叫着一边伸出胳膊搂住这只忠实的狗,“它的力气很大。你要是惹恼了它,它会咬死你的。”
最后我还是把赫克托哄进了女仆的房间,把它关在里面。在这当儿,陌生人走进了厨房,在火炉前烤干湿衣服。
我马上走进起居室为他传话,穆迪就躺在壁炉旁的床上。但我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他已跟在我后面冲了进来,径直走到床前,一面伸出一只粗糙的大手,一面说:“你还好吗,穆迪先生?你看,你我都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就接受了你的邀请。如果你能让我借宿一晚,我将不胜感激。”
他说这话时,声音又低沉又神秘;穆迪发烧烧得神志不清,脑子还很糊涂,听得大惑不解,迟疑地盯着他看,陌生人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你不会连我的名字都忘了吧——我叫马尔科姆。”
“对,对,现在我想起来了,”病人说着伸出一只烧得滚烫的手,“欢迎你到我家来。这就是我的家了。”
我站在一边又惊讶又疑惑,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因为我记得从未听过我丈夫提起这位陌生人的名字。但既然穆迪曾邀请他来家做客,我就该尽力款待他,可是该怎样招待他,实在令我伤脑筋。我在火炉前放了一把扶手椅,并告诉他我会尽快给他弄杯茶。
“可能最好还是跟你说,穆迪太太,”他阴沉沉地说,显然是为我丈夫没有马上将他认出来而不高兴,“我还没吃饭呢。”
我心里暗暗叹气,因为我很清楚,储藏室里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了。看他脸上急着要吃的表情,我敢肯定他是个喜好舒适生活的人。
我煎了一片咸腌肉,煮了一罐蒲公英咖啡,一直在做的面包已烘烤完毕,可是芽面粉做不出松软的面包,硬得不同寻常。我第一次从心底里为如此简陋的食品感到脸红。我敢肯定,给他吃这样的东西,他决不会怀着理解的心情默默咽下去。“他可能是位绅士,”我想,“但看起来又不像。”于是脑子里又开始疑惑他是谁,穆迪是在哪儿碰见他的。我不喜欢这个人的样子,就安慰自己说他也只不过呆一个晚上,我只需一个晚上让出自己的床,睡在我丈夫身边的地板床上。我第二次走进起居室摆放餐具时,穆迪已经睡着了,马尔科姆先生正在看书。我把茶点摆在桌上,他抬起头,阴沉沉地瞪着我看。他的长相很奇特,五官尚可称得上端正,肤色黝黑,色泽不错,头又大又圆,浓密而黑的卷发,无论从长度、质地还是颜色来说,都像极了水狗的硬卷毛。眼形和嘴形都不错,只是由于表情阴险,整张脸都让人觉得厌恶和生疑。眼神冷冷的,傲慢又残忍,像猫眼一样绿。嘴巴正好显示出他抑郁、有主见而又尖酸刻薄的性格。这应该长在一个凶残的顽固分子脸上,一个无论用怎样的好言好语都无法说服的人。这样的人,一旦被激怒,就会变成一头可怕的野兽,可是他的情绪好像是徘徊在一条深深的死水沟里,而不是那么咆哮奔腾。就像威廉,佩恩从门上的钥匙眼里仔细打量他不受欢迎的客人一样,我也这样打量着这位陌生的客人,对他没有一点儿好感。或许因为我的态度冷淡,不自然,惹得他不高兴,意识到了我不喜欢他。我相信,从互相认识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水火不容,这种根深蒂固的天生反感随着时间的推移没有淡去反而越发加深了。
他很有节制地吃着饭,显然不爱吃。他对饭的惟一评价是:
“你在这儿做的面包可真难吃。真奇怪,你竟然不会为土豆防冻!我还以为在丛林里,你会把生活安排得更舒适呢。”
“自从到丛林里来,”我说,“我们一直都不顺。很抱歉你也不得不感受这块土地的贫瘠。如果能给你做顿更可口的饭菜,我也会非常高兴的。”
“嗨,可别这么说。有好肉好土豆吃,我就很满足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拜访的另一目的?我希望是自己误会了。我还没来得及揣测,丈夫就醒了。他已退了烧,坐起来穿了衣服,很快就和他的客人高兴地聊起天来。
马尔科姆先生这才告诉他,他正在躲避他那里的治保官员,如果能允许他在这里住上几个星期,就算帮他大忙了。
“实话告诉你吧,马尔科姆,”穆迪说,我们现在已山穷水尽了,我们自己的孩子们都没得饭吃。要让你吃得好,也就是说再添一张嘴,我们确实无能为力,除非你愿意在农庄里帮帮忙。如果你可以干,我就尽量想办法赊上一些生活必需品,让你住得更满意些。”
对于这样的提议,马尔科姆当然就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因为这样做的话,既让他不再有完全受人恩惠的感觉,也让他有了抱怨的权利。
知道他可能会无限期地住下去,我就让雅各用两个大箱子给他简单地搭了一个床架,那两只箱子曾装着我们的大小物件漂洋过海来到这里。他把床支在起居室的一个角落里。我在床上放了一个毛编垫子,还铺上了我所能匀出来的床上用品。
他住下来的头两个星期,什么活儿也没有干,只是躺下来看书,抽烟,从早到晚不停地喝加水威土忌。渐渐地他向我们透露了一些他的经历,但在他身上,仍小心地保留着某种神秘的东西,我们从未解开这个谜团。他是一位海军军官的儿子,父亲在服役期间就获得了很高的军衔,还因为他的英勇事迹被授于第三级巴思勋爵爵位。
他自己也曾在父亲的旗舰上做过见习船员,后来离开了海军,在那个省的白色恐怖时期接受任命到布宜诺斯艾利斯。他曾做过政府管辖下的一种武装民船的指挥官,因此自命为政府立过汗马功劳。可是对为什么离开南美洲到加拿大来,他却守口如瓶。他自从来到这个国家,就一直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自己算了算花掉了四千多英镑,花得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后来朋友们不愿再为他付帐单,他就用父亲的产权在哈维购置了一块政府封地。哈维是石头湖岸边的一个荒凉小镇,在那儿,他修起了自己的小木屋,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这才发现这块四百英亩的土地上竟找不出一英寸可以种土豆的土壤来。如今他已负债累累,那块地尽管寸草不生,也被行政官拿去抵债了。已发出逮捕令要拘捕他,这样他才想出到我们这儿来避避风头。他身无分文,而且,也没几件衣服,只有身上穿的一件蓝色粗绒大衣呢海员服,一条农村粗布裤子,一件光景尚可时置下的旧马甲,两件蓝色格子衬衣。他一星期刮一次胡子,从不梳头,也从不洗澡。在他之前,被尊为绅士的人中没有一个比他更胜更邋遢的。可是,他受过良好的教育,也很能干,对世界的认识既苦涩又尖刻,只是太自私自利,而且鲜廉寡耻到了极点。
想当初,他敏锐的观察力以及他的能言善语很吸引我的丈夫,加之旅行中的人们很少表现出坏品质,所以穆迪曾以为他是一个经历丰富、坦率直爽的好小伙子,而他描绘得动人心弦的冒险故事也确实令他一路上轻松愉快。当他从自己阴郁、孤僻的性情中释放出来的时候,他确实能做到这些。尽管我很不喜欢他,但还是兴趣盎然地倾听他讲述离奇可笑的南美生活和风俗习惯,一听就是几个钟头。
他生性好逸恶劳,又牢骚满腹,穆迪颇费了些周折才让他干了点儿活,那也只不过是从池塘担几桶水回来以供家庭所需。我经常从湖边担着水回来遇上他,他都从不主动提出帮我担一担。和雅各订婚的玛丽,称他是一个十足的野兽。他还以好言对恶语,说她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姑娘,常涎着脸向玛丽献殷勤,以至于引起了雅各的嫉妒,发誓说如果他敢动他心爱的人一指头,他就会狠狠接他一顿。有雅各撑腰,玛丽对这个雅各称为“北极熊”的人不屑一顾,她对他是那样无礼,使得马尔科姆都忘掉了对她的爱慕之情,扬言说他要像南美印第安人对待泼妇那样对待她。他们会乘泼妇的丈夫不在家时闯进去,割下她的舌头钉在门上做门环。他认为所有舌头不文明的妇人都该用此方法整治。
“那又该怎样对付一个专爱骂人、说话下流的男人呢?”玛丽怒气冲冲地说,“他们的舌头应该扯下来喂狗。呸!你这个家伙太龌龊,我相信连赫克托都不愿吃你的舌头。”
“我要把那畜牲宰了,”马尔科姆小声嘟哝着走开了。
“我告诉他和我们的佣人斗嘴有失身分。“你看,”我说,“他们对你不尊重。他们看你太随便,才敢用这种轻蔑的方式来和我们的客人说话,这样下去他们很快也会这样对待我们的。”
“可是,穆迪太太,你可以骂他们。”
“我不能,先生。只要你继续调戏那女孩,辱骂那男人,激得他们报复的话,我就不能说他们。”
“我辱骂!辱骂有什么不好?海员不骂人就连不下去。”
“可是一位绅士是不该那样的,马尔科姆先生。很抱歉我该用另一种眼光来看待你。”
“哈,你真是太正经,太古板了,不看看住的啥地方;还穷讲究!真的,在这种荒山野地,我们可以去掉伪装,抛开那些凡规俗礼;我们可以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