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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开始后,假设鲁迅活着,在把矛头指向日本军国主义的同时,他不会放弃对蒋介石,对国民党和国民政府进行犀利的批评。鲁迅不会同意王明所谓“一切通过统一战线”的主张。这在客观上是同毛泽东在统一战线内保持独立自主的原则相一致的。然而,当陈独秀被康生等造谣诬为收受日本特务机关津贴的汉奸时,鲁迅恐怕不会轻信。一则他对“五四”时期并肩对敌的陈独秀之人格操守是有相当了解的,二则鲁迅自己身受过所谓“拿苏联卢布”之类的诽谤,因此,他说不定会像有些社会人士一样为陈独秀辩诬,这是完全可能的。他不能容忍有权者对无权者滥施挞伐,滥泼污水。但这样一来,毛泽东所肯定的“鲁迅精神”的第一个特点“政治的远见”就落空了,因为毛的这一立论是根据鲁迅的《答托洛茨基派的信》(1936年6月),说“他在1936年就大胆的指出托派匪徒的危险倾向”,现在毛泽东也说“托派成为汉奸组织而直接拿日本特务机关的津贴”,陈独秀当时在他眼中还是属于“托派匪徒”之列的。那么一来,鲁迅和毛泽东的观点就会对立起来。
中共作为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在组织上必须与之保持一致,实际上也就是与斯大林保持一致。40年代初,苏联为了保持东线的稳定,竟与日本订立《苏日中立条约》,承认伪满洲国,承认日本对中国东北的占领。这是对中国的出卖行为,当然引起中国人民的不满。一些有识之士联名发表《致斯大林元帅的信》表示抗议。在这样明显的大是大非面前,假设鲁迅活着,他一定会面对现实,不再囿于写作《我们不再受骗了》等文时的闻见,而出面反对苏联的民族利己主义的不义之举;当有些人士迫于压力而收回自己的抗议并作“检讨”时,鲁迅一定会像参与联署的王造时教授一样,坚持己见亦即坚持原则。但我们知道,王造时当时就被视为反苏倾向,1949年后遭到冷遇;直到1957年打成右派,都与这一桩历史公案有关。假如鲁迅活着,这将是他遇到的一次重大政治考验。
假设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1940)中对鲁迅所作众所周知的崇高评价,会不会在收入选集时进行删改,或压根儿就不会那样评价,就是一个问题了。
第三辑 在文化史的长河中第48节 鲁迅也不会有更好的命运(2)
这是想像鲁迅在1937—1938年抗战一开始就前往武汉和重庆。还有一种可能,是他在“孤岛”上海租界中停留一段时间,才经香港或河内去大后方。事实上许广平以孤儿寡母都难免被日本占领者拘捕;鲁迅如在,至迟也会在太平洋战争发生后设法离开上海,以避日本的魔爪。
而到了大后方,更加直接的“考验”则是1942年《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传来后是否表态,怎样表态。郭沫若、茅盾都及时在中共党报《新华日报》上发表了拥护的文章。对于鲁迅来说,姑且不说一般的方向问题,单是具体涉及他的地方,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例如毛泽东对“俯首甘为孺子牛”的解释,由于在特定的话语系统里,人民大众是由共产党代表的,“做人民大众的牛”,也就是“甘”愿向一个政党“俯首”,这一引伸义能否为鲁迅所轻易接受呢?再如,“讲话”对“还是杂文时代”、“还要鲁迅笔法”这两点的质疑和批驳,涉及的是允许不允许独立思考,让不让批评,有没有思想、言论的自由,是否只要求知识分子驯服听命;因此,这与鲁迅反对奴隶主义、主张“立人”的一贯主张,是背道而驰的;因此,他可能并非为个人的写作辩护,而是从一般文艺创作(包括杂文写作)的原理和常识上加以申述,兼及他关于改造社会、改造国民性的理想,客观上也就成为对“讲话”的对抗了。
据学者蓝棣之说,中央档案馆里有一篇文献表明,“解放初期,江青出席文艺界一个会议时说,新中国文艺的指导思想是毛泽东文艺思想。胡风当场表示,在文艺上的指导思想应当是鲁迅的文艺思想。江青回家给毛泽东说了之后,毛泽东很不高兴”。假设鲁迅在40年代就发表对毛讲话的不同意见,而且形成后来指责党外人士的所谓“分庭抗礼”的局面,鲁迅即使活到50年代,他的命运会比胡风好多少呢,如果不是更坏的话?
不过,至少在建国以前,我们可以相信,在鲁迅与毛泽东之间,有周恩来居间调停,缓解矛盾,尽量使之不致激化。自然,能够缓解于一时,只能推迟爆发的一刻,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毛泽东是决不妥协的,鲁迅同样是决不妥协的。鲁迅深知陈独秀之为人,陈独秀也深知鲁迅之为人,陈在1937年曾说:“这位老文学家终于还保持着一点独立思想的精神,不肯轻于随声附和,是值得我们钦佩的。”
在40年代的国民党统治区里,假设鲁迅活着,除了与周恩来的关系外,他还将面对与郭沫若等的关系。早在1928年,郭沫若曾化名杜荃,骂鲁迅是“双重的反革命”、“封建余孽”和“不得志的法西斯谛”。后来,鲁迅在联合抗日的共同目标之下,表示过和解的意向,但他不久就去世了,没赶上与郭握手言欢。抗战开始,郭氏回国,恢复中共党籍为秘密党员,由周恩来直接联系。已知的史实,是当时由于鲁迅已故,中共中央传达党内通知,以郭沫若继鲁迅之后作为中共领导下文化战线上的旗手。现在我们假设鲁迅还活着,中共将作出怎样的安排?到国民政府军委政治部第三厅出任厅长,安插中共地下党员们到所属机构包括众多演剧队工作,恐怕还非曾在北伐军中任职的郭沫若莫办。设在重庆的文协的领导权也会掌握在中共地下党组织之手,可能像上海时期推举鲁迅为左联领导人那样,推举鲁迅为文协领导人。为时既久,有些矛盾就会产生,或说暴露出来。例如郭沫若应召会见宋美龄,并在宋的安排下演讲,其间有些表现不免传到鲁迅耳中,以鲁迅曾就胡适会见溥仪后说“我称他皇上,他称我先生”而加以讥嘲为例,鲁迅也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鲁迅一生中,主要是写文章和当编辑。假设他活到40年代,在大后方,文章还是会写的。征之30年代的情形,编辑出版期刊和丛书的事,大约不会再亲手为之,而由他的学生去干,例如胡风,鲁迅会给他们出主意,推介书稿,自然还会加盟其间,发表自己的杂文、论文以至书信。不能说胡风所做的都能代表鲁迅,但大体上不会与鲁迅的意见有太大的出入。这样一来,历史上确实发生过的,胡风所引起的麻烦;在我们虚拟的有鲁迅在世的场面里,似乎仍将照样上演。何况,在例如当时引起论争的一些问题上,鲁迅也不是没有什么话要说的,只要健康情况允许,他会发表自己的意见,而不在乎违拂了什么人物的意旨或面子,哪怕是在朝居于统治地位或在野居于“领导”地位的大人物。当年周恩来在同胡风谈话时,特别强调“只有毛主席的教导才是正确的”,那末,如果是在鲁迅面前,周恩来尽管会说得婉转些,恐怕也还会说这样的意思,而鲁迅是否首肯,大是问题。总之,比起胡风来,鲁迅会让周恩来更感为难。
在抗战后期和随后的内战时期,在中共领导的舆论阵地上,也许不会公开展开对鲁迅的批评,但批评胡风的座谈会,批评胡风的文章,无疑要对鲁迅起“敲山震虎”的作用。在历史上,当时的确并没有把胡风当作反革命看待,但对他的定位,则是进步文艺界思想界两条路线斗争中的对立面。假设鲁迅活着,这个对立面,不管是否挑明,主要就不是胡风,而是鲁迅了。
这个矛盾,到1949年7月的第一次文代会,就会明朗化。如果有关国民党统治区文学状况的总结,还是像茅盾在他的主题报告中所作的那样(换了别人如郭沫若也会一样说),鲁迅便不会默不作声;如果事前征求过他的意见,但仍照原样不动,他必定会拒绝与会;如果事前绕开他,形同突然袭击,说不定他会拂袖退场。把这样一个“大会师”的集会搞得举座不欢,汇报到毛泽东那里,他能容忍吗?即使一时容忍了,也会记下一笔账,时机一到新账老账一齐算。但这次会后,还能不能像原来计议的,让鲁迅当个“文联主席”,也成了问题。也许经过周恩来的协调,会让鲁迅和郭沫若并列文联主席。郭沫若在50年代初回答人民日报社转来一读者问“鲁迅若是活着,现在该安排什么工作”时,就说“从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首先不是考虑安排的问题,而是要看思想改造的表现。如果鲁迅思想改造得好,也可以安排适当的工作”云云,可谓知己知彼了。
这一次文代会后不久,如果鲁迅还是回到上海,那末他就会看到当地报纸上展开关于杂文的一场辩论,包括冯雪峰在内的一派意见,很类似几十年后秉承胡乔木指示的所谓“新基调杂文”之说,其源盖出于延安“讲话”的精神。如果冯雪峰照发此论,恐怕尔后鲁迅对他也会“刮目相看”,但尽管从此他们拉开了距离,只要冯雪峰不在任何情况下对鲁迅“反戈一击”,他是注定摆不脱与鲁迅的干系的。
如果在文代会上发生了那样的不快,即使鲁迅在一段时间保持沉默,而从上到下决不会懈怠了通过会议、谈话来“帮助”鲁迅的努力,希望他像在对蒋介石国民党斗争的时期一样,与党保持一致,与《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保持一致,与党在文化方面的各项方针政策和领导指示保持一致。所有的文字要审查,不合标准的便封杀。胡风在50年代前半就已遭遇的居高临下的歧视,以至“吟罢低眉无写处”式的发表作品的困难,鲁迅也会一一领教。
在50年代初期,共和国建立伊始,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