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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把她丈夫的死当一回事,我就自然而然地想到她已有了一个情夫,老柯的死很可能与这个情夫有关。她不是说她在等一个人吗?实际上那天晚上秀才约定了到柯夫人那去,只是因为被我拉着一同去了那沼泽地,所以未能赴约。第二,去沼泽地的路上,秀才向我吹牛说。他独自一个人要搞什么惊人之事,后来他又告诉你他将弄到二百两金子,而冷虔和坤山都提到老柯的银柜中有二百两金子。第三,我们第一天晚上在凤凰酒店时,秃子打了秀才一个巴掌,秀才立即鲜血直流,同时秃子还说到他额上原有了一块刀伤。第四,也是最后一个事实才使我突然看出了上述事实之间的全部联系。坤山那段供述,即他发现了冷虔的帐本藏在艳香的床头后面。我注意到那艳香对秀才是爱护喜欢的,当坤山说他在她房间里发现了那个帐本时,她那求饶的眼神告诉了我秀才把那帐本存放在她那里了,而她又不想让排军知道这件事。噢,天哪,这倒提醒了我一件事,那个朋友还在监牢里呆着呢!你快去叫狱卒把他带到我这儿来。”
狱卒把排军带到了狄公面前,跪倒在地上,狄公示意卒狱退下。他对排军说:“请站起来,我们又可好好地聊聊了。”狄公拉了把椅子让他坐下。
排军神情懊丧地望着狄公,两道浓眉紧锁着,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恨恨地哼了一声说:“这么说,你真是个地地道道的抓贼的,把我也当贼抓了起来。老天,一个人还能信任人吗?没想到我竟落到今天这个结局。”
狄公和颜悦色地说:“刘排军,原谅我。我是为了破案子才不得不求助于你的,你也确实帮了我的忙。我欣赏你的豪爽好客,我注意到你在你的人当中严定了许多条规,只让他们去乞讨或干一些小偷小摸的事,而决不许犯真正的大罪,更不许动刀杀人,此外我还专门查询了你过去当队正时的材料……”
“这不更糟了!”排军大为惊异,“看来我的脑壳也保不定几时搬家了。罢,罢!人生一世,有什么追悔的!胡子哥,痛快地说,你要把我怎样吧!”
狄公急忙说:“你胡扯些什么!我已决定让你重返军队,你曾是一个出色的军士,营幕、沙场才是你该去的地方。秃子将会替你管那一帮人,你对他也是这么说的。这儿是给军政司的正式公函。上面已写明你为维护地方安靖出了气力,所以县令出面引荐你重新归伍,你可能会被提升为校尉——现在你带上这公函可以去了!”
“你去找那位姓茅的兵曹参军,他最了解你。”乔泰说道。
“那么就交给茅兵曹。”狄公微笑着说。“当你领到头盔、铠甲和宝剑的时候,最好就把它们全部穿装佩戴起来,然后再去看你的艳香,刘排军你应该娶她了,正式娶她为妻。她是一个好女子,别人不应分享她。同时。她也爱你,也需要你。”
他从桌上拿起乔泰替他买来的那包上等料子的丝绸交给排军,说道:“请把我这点薄礼送给她,让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真象个校尉的夫人。并告诉她,我十分抱歉不能陪她再到什么地方去查访案情了。”
排军将公函塞进腰带,把那包丝绸挟在粗壮的胳膊下面,惘然地望着狄公傻笑,黑堂堂的脸上闪出了喜悦和羞赧的光亮。半晌,才激动地叫道:“天哪!校尉,校尉!”他转个身,兴奋地冲了出去。
“那么说,老爷,这就是你拘捕他的原因?”乔泰咧嘴笑道。“那天可差点儿动起刀兵!”
“不这样请,他会自己跑到这衙门里来?当然,我也没有时间去拜访他了。我们也要离开这儿回蓬莱了。你此刻带一名番役去飞鹤旅店将我们在那儿的衣服包裹取来、一并告诉这里的马夫,备好我们的马。”
狄公站了起来,脱下官袍,摘下乌纱帽,仍将自己的条鸦青旧葛饱穿上,戴上黑弁帽,径直来内衙书斋拜辞滕侃。
第十八章
在老管家引狄公进了滕侃的书斋。滕侃已换上了公余穿的青衿旧袍,头上一顶软翅纱巾。他见狄公进房,赶忙稽首让座,老管家送上茶盘便唯唯退出。这个场面使狄公回想起他们第一次在这儿见面时的情景。
滕侃给狄公倒茶,狄公忽然发现那四扇漆屏不见了。滕侃苦笑一声,说道:“我不想再看见它了。狄年兄,我已把漆屏搬到楼上锁起来了。你知道,它会引起我许多痛苦的回忆。”
狄公突然把茶杯放下,语气严厉地说:“滕相公,请你不要再跟我重复这套漆屏的谎话了!一次已经够了!”
滕侃吃了一惊,呆呆地看着狄公毫无表情的脸,问道:“狄年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刚才讲的意思!”狄公冷冷地说。“这是一个编造得非常高明的感伤故事,你又讲得十分生动。前天晚上,我听后深受感动,然而这个故事从头到尾都是无稽之谈。你的夫人只有一个姐姐,并没有两个妹妹——这仅仅是一点小破绽。”
滕侃的脸转青了,他动了动嘴唇,但没有发出声来。狄公站了起来,走到开着的窗户跟前。他的手反剪在身后,看着窗外花园中袅袅摆动的竹子。背朝着滕侃说道:“你的四漆屏的故事和你爱你夫人银莲的故事一样荒诞不经。你只爱一个人,滕侃,这就是你自己。当然你也爱你的诗,爱诗人的名望。然而你是一个狂大自负又极端自私的小人,你从来没有什么精神失常、狂乱的遗传。你无儿无女而又不想纳妾,你正是利用这一点来赢得所谓‘终身伴侣’的虚伪声誉。我是痛恨淫乱的,但我要为你夫人说句公道话,她与你在一起生活肯定是不幸福的。”
狄公停了一下,他听见身后滕侃粗急的呼吸声。
一天。你开始怀疑你的夫人和那个年轻画家冷德有私通关系,他们一定是在她姐姐的庄子里认识的。我想他们之所以互相接近、爱慕是因为他们两人都生活在郁愁的阴影里。冷德知道他活不长了,他患了不治的肺痨;你夫人则是嫁给了一个冷酷无情的丈夫。你需要证实他们的关系,所以你就秘密地尾随他们到西门南街那个秘密妓馆去监视他们。你用方巾遮上了你的脸,但那个老鸨却把住了你的跛腿,你那个时候正好在花园中扭伤了脚踝。这个临时的跛腿实在是一个很好的伪装,它分散了人们对你其他特征的注意,而且扭伤的脚踝一旦痊愈,那个跛腿也就消失了。我本来早把这个情况忘了,昨天晚上我的亲随乔泰对坤山那只摔伤的脚踝发表了一通议论,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你的脚踝,这样我就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女子的贞操是我们神圣的人伦纲常的基石,它关系到世风淳朴、人心敦厚。朝廷律令也明确规定奸夫淫妇双双都要处以死刑。你完全可以当场就捉拿住他们,你也可以将他们告到登州刺史那里。他们就会被连枷枷在一起,各搽半边黑脸满城游街,然后再去杀头。你为了顾全自己的面子不想这么干,你不愿看到你精心建立起来的‘终身伴侣’的形象一旦毁坏,你更不能忍受你夫人欺骗了你的丑闻公之于众,让人家笑话。于是你决定不露声色,暗中酝酿杀害你夫人的阴谋,却又小心不让人看出你这样做是为了对她的不贞行为进行报复。而丝毫无损‘终身伴侣’的声誉。当然这一切又都不能冒着被人指控为谋杀的风险。你祖父的精神失常和那套四漆屏使你想出了那个绝妙的花招。滕相公,你一定独自一人坐在你这个书斋里盘算过多少个夜晚了。还有一点,我也不得不说几句。你夫人确是一位才华出众的女诗人,你诗集中许多名句、警策都是从她作品里偷来的。你妒嫉她的才华,你不让她的诗集刻印,生怕露出马脚。然而我却读过了她自己亲手誊抄的一本诗集,可以肯定你的诗永远也达不到她的高度。”
“你的四漆屏的故事真是一部迷人的传奇,海内的诗人学者、风流才子甚而闺阁淑媛都会交口传说,流为佳话,难怪我一开始就相信了其中的每一个字,而且为之深受感动。假如一切都按你的如意计划进行,你就会在一次精心筹划的精神失常时将你夫人杀死,然后你再跑到刺史大人面前去自首,复述一遍这个精心编造的故事。刺史大人当然会判你无罪,这样你就可以体面地辞去官职,作为一个传奇色彩的诗人了此终生。你对女人毫无兴趣,所以你不会再婚,你会装出悲痛的样子为你夫人悼哀奠扫,直到你载着你的声誉溘然死去。
“我并不怀疑你早已有了一个报复冷德的同样巧妙的计划!但你没来得及将这计划施行,他就死了。你对你夫人的绝望当然幸灾乐祸。我听说上半个月你显得异常的高兴,而你的夫人却缠绵悱恻,哀痛地病卧在床。
“坤山杀害了你的夫人,她对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一点也未知道,所以她平静地死去了。你是在坤山刚把蒙汗药粉喷完后走进房间的,你吸进了药粉昏迷了过去。你苏醒过来后却认为是你目已把夫人杀了,这开不怎么使怀感到恐惧和激动。后来你有点显得狂乱和紧张,仅仅是因为你觉得这事不无离奇,担心是自己日夜思虑真的弄坏了头脑。这个想法使你的头脑有点糊涂,你不能沉住气冷静地将你的计划付诸实施。当时又正赶上我这个不速之客的拜访,你在头脑混乱中对管家撤了一个笨拙的谎言。说你夫人去她姐姐庄子里了,同时又想尽快地将我摆脱。然而当你冷静下来的时候,你想到了我的到来真是一个天赐良机,这样你就有了第一个确认你的四漆屏故事的证人,你将邀我一道去面见刺史大人,通过我的陈述,这个不幸的故事又会增添一层神奇的光辉。所以你赶紧派人来找我,可是我却不见了,你当时肯定感到很是失望,为之大伤脑筋。你开始怀疑起你的判断和你这个计划的可靠性!仆人们开始对卧房上锁起了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