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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唱了,打吧!狠狠的打吧!”
苦闷变成哀嚎,一池座子在失重状态。
一个瞎了一只眼的很猥琐地怪叫:
“虞姬怎么不济事了?来月经吧?”
蝶衣气得色变,又羞又怒。
满堂哄笑。
小楼马上停了唱,忙上前解围,双手抱拳,向伤兵鞠了一躬。
“诸位,戏园子没有拿手电筒照人的规矩,您们请回座儿上看”
话没了,猛听得穷吼怪叫:
“老子抗战八年!没老子打鬼子,你他妈的能在这儿唱?兔崽子!你还活不了呐!”
都趁机发泄,更凶:
“‘前方吃紧,后方紧吃’,你们下三滥戏子抗过枪么?杀过鬼子流过血么?”
一个手电筒扔上来,把小楼砸中了。
没来由地受辱,他一怒之下,把砌末推倒,向伤兵们扔去。
一众哗然,混混们也推波助澜。
小楼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自台上打到台下。蝶衣见状,也奋不顾身捍卫,他哪是这料子?被当胸揪打几拳,一块木板砸下去,头破血流。柔弱得险要昏倒。
小楼抓住那人的脑袋,用自己的头去顶撞。古人和今人凑拥成堆,打将起来,一如九里山项羽力战群雄。
人多势众,又有拐杖板凳作武器,眼瞅着一记自他背心迎头击下
菊仙也不细想,即时冲出,以身相护,代小楼挡了这一记。慌乱中,一下又一下,她肚子被击中了。。。。。。
菊仙疼极倒地。
冷不提防,只听见小楼惨叫:
“菊仙!”
血自她腿间流出。
如刀绞,如剜心,她也惨叫:
“哎”
全身蜷缩,一动,血流得更凶。
小楼如愤怒的狂狮,疯狂还击。他歇斯底里,失去常性:
“我的孩子!菊仙!我的孩子!”
大伙眼看不妙,喊:
“出人命了!”
“快走!快走!”
小楼狂势止不住。
蝶衣捂着流血的额角。他没有为小楼牺牲过。他恨不得那失血昏迷的人是自己,名正言顺,义无返顾。蝶衣也很疼,他有更疼的在心胸另一边。不是不同情菊仙,间接地,是他!因自己而起的一场横祸,她失去孩子了。
啊终于没有孩子横亘在中间。
拔掉另一颗眼中钉。
蝶衣只觉是报应,心凉。只要再踹上一脚。。。。。。他的血缓流,遮住眼角。菊仙的痛苦比他大多了但这又是师哥最亲的人。瞧小楼伤心悲嚎,不忍呀。
蝶衣掩耳闭目。
一地碎琉璃,映照惶惶的脸中国人,连听场戏吃个饭,都以流血告终。
警察来了,人声鼎沸,抓人。
抓的竟是汉奸!
为日本人服务过哈过腰唱戏的角儿程蝶衣是汉奸。
菊仙在昏迷以前,见到蝶衣被带走。
一天一夜,她终于醒过来。孩子流产了。
小楼陪伴在病榻旁,眼皮倦得有千斤重。浑身像散了架,伤势不要紧,从小打到大,致命伤是失去了孩子,还有,师弟又被抓,以“汉奸”入罪。此罪可大可小,经一道手,剥一层皮。政府最恨这种人。一下子不好便枪毙。
小楼是两边皆忧患。
见菊仙终于醒过来,脸色苍白如洗,命保住了,人是徒地瘦下去是肚中另一个人也失掉了,血肉一下子去了一半,菊仙如自恶梦中惊醒,狞厉一叫:
“小楼!”
他搂住她,相依为命的当儿,他竟又抽身他去,营救蝶衣。
“。。。。。。”菊仙气极:“小楼你。。。。。。叫那假虞姬给你生孩子去!”
“得去想法子呀,他们是说拿便绑,说绑便杀。汉奸哪!也是人命!”
“蝶衣他是有干过这事,大概罚罚他,关一阵子就给放出来。你跟政府是说不清的。”
菊仙不想他走,在一个自己最需要的当儿,他为另一个人奔走?这人,台下是兄弟,台上是夫妻。而她,是他终生的妻呀。
“他没杀人,不曾落了两手血。”菊仙道:“一定从轻发落的,你能帮上什么?”
“那回是为了我,才一个人到鬼子的堂会。他们怀疑他通敌!”
“吓?”菊仙一听,才知事态严重。
她当然记得那一宗“交易”,她背叛了他或者说,她答应离开小楼,只是小楼不曾离开她吧。她没强来呀。她当然也记得二人转身朝林子路口的黄包车走去时,身后那双怨毒的眼睛,剜得背心一片斑斓。
是对是错,她已赔上一个孩子了。真是报应。也许双方扯平了。
但菊仙太清楚了,如果三个人再纠缠下去,小楼仍是岌岌可危的。她应该来个了断!她还他,救他这次,然后互不拖欠。
菊仙拉住小楼,道:
“我和你一道去!”
小楼望着她。
“咱们去求一个人。救出来了,也就从此不欠他了。”
她挣扎着要起来:
“那把剑让我带去。”
蝶衣是法院被告栏上受审。他很倨傲,只觉给日本人唱戏出堂会不是错他的错在“痴”。不愿记得不想提起,心硬嘴硬,坚决地答辩:
“没有人逼我,我是自愿的。我爱唱戏,谁懂戏,我给谁唱。青木大佐是个懂戏的!艺嘛,不分国界,戏那么美,说不定他们能把它传到日本去。”
完全理直气壮,一身担戴,如苏三的鱼枷。
不是为了谁。
根本为自己。
这样的不懂求情,根本是把自己往死里推。
菊仙重新打扮,擦白水粉,上胭脂,腮红。棉纸把嘴唇染得艳艳的。有重出江湖的使命感。她的风情回来了,她的灵巧机智仍在。男人,别当他们是大人物,要哄,要在适当时候装笨,要求。
她抱着那把剑,伴着小楼面见袁四爷。
她知道蝶衣这剑打哪儿来。袁四爷见了剑,一定勾起一段情谊。把东西还给原主,说是怕钱不够,押上了作营救蝶衣的费用,骨子里,连人带剑都交回袁四爷好生带走,小楼断了此念,永远不必睹物思人这人,另有主儿。。。。。。
菊仙设想得美,不止一石二鸟,而且一石三鸟。
她弱质纤纤,万种温柔。仿佛回到当年盛世,花满楼的红人。旧戏新演。
袁四爷还着实地摆足架子,羞耻了段小楼一顿,以惩她不识抬举。小楼都忍了。
谁知一切奔走求赦都不必了。
意外地,在法院中,蝶衣毋须经过任何程序,被士兵带走。
到什么地方去?
无罪,但又不放。
所有人都疑惑起来。全场哗然这个人根本一早勾结官府!
其实他又去了堂会。国民党军政委员长官,到了北平。为了欢迎,致敬,政府以最红的角儿作为“礼物”,献给爱听戏的领袖。于是,什么法律就不算一回事了。
一时间,“程蝶衣”三个字,又逃出生天了。他的唱词,仍是游园,惊梦。《皂罗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
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
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百年不易的词儿,诉说着得失成败,朝代兴衰。国民党的命运,中国人的风流云散。。。。。。
菊仙一番铺排,怅然落空,如同掉进冰窖里。小楼身边硬是多了一个人。
菊仙的身子一直好不过来,成天卧床,有点放弃,或者以此绾住男人的心。反正说不出常理来。
蝶衣倒是前事完全不提,见二人各有所失,只得相安无事。
这天见小楼喂药,他对菊仙那么的关怀备至,一脸胡碴子。失去孩子,更心疼大人。蝶衣很矛盾地,把一网兜交给小四,里面全网住大捆大捆的钞票,小四抓药去。蝶衣表示了心意,言语上却不肯饶。他也关怀地嘘问:
“算了,这时局,孩子若下地,也过的苦日子,你还是歇着吧。”
又不怀好意:
“不然病沉了,就难好。怕是痨病呢。怎么着?”
菊仙倒是冲小楼抿着嘴儿俏俏一笑,眉梢挑起战意:
“往后,我还是要给你生个白胖娃娃!”
有意让蝶衣听得:
“唉,‘女人’,左右也不过这么回事!”
非常强调自己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