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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麻烦?”
他的态度如往常一般漠不关心——几近于懒散。他问这个问题的语气,让人觉得是出自于礼貌,而不是因为他真想知道。这种态度对玛丽·欧丁特别受用。她很想跟一个人谈谈——不过她宁可跟一个不太有兴趣的人谈。
她说:
“呃——我们陷入有点棘手的处境。奥德莉在这里,你也许知道吧?”
她暂停下来,汤玛士·罗伊迪点点头。
“奈维尔和他太太也在。”
汤玛士·罗伊迪的眉毛上扬。过了一两分钟,他说:“这可有点尴尬——或什么的吧?”
“是有点尴尬。全都是奈维尔出的馊主意。”
她停顿下来。罗伊迪并没有说话,不过她似乎意识到他有点不相信,她断然地重复说:“是奈维尔出的主意。”
“为什么?”
她的双手离开方向盘一下。
“噢,什么现代作风!大家理智地做个朋友。就是这个主意。不过,你知道,我不认为怎么行得通。”
“也许行不通。”他说,“那个新太太人怎么样?”
“凯伊?长得漂亮,这当然啦。真的非常漂亮,而且相当年轻。”
“奈维尔非常喜欢她?”
“噢,是的。当然他们才刚结婚了一年半。”
汤玛士·罗伊迪慢慢转过头看她。他的嘴角绽露些许笑意。玛丽急忙说:“我并没有其他什么意思。”
“得了,玛丽,我想你有。”
“呃,他们让人不禁觉得共通点极少。比方说,他们的朋友——”她停了下来。
罗伊迪问:
“他是在里维那拉认识她的吧?我不大清楚。只有妈妈写信告诉我的一些。”
“是的,他们先在坎尼斯认识。奈维尔被她迷住了——不过我想他以前也曾经被其他的女孩子迷过——无伤大雅的。我仍然认为要不是对方死缠不休,是不会有事的。他喜欢奥德莉,你知道?”
汤玛士点点头。
玛丽继续说:
“我不认为他想破坏婚姻——我确信他不想。但是那个女孩死缠不休,一心一意要得到他。除非他离开他太太,否则她是不罢休的———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之下能怎么样?当然,这让他受宠若惊,”“她深深爱上他?”
“我想大概是吧。”
玛丽的语气有点怀疑。她接触到他探询的眼光,一阵脸红。
“你一定以为我别有居心!有个年轻人总是在她身旁打转——长得好看,像个小白脸——她的一个老朋友——有时候我不禁怀疑她爱上奈维尔是不是跟他非常富裕而且杰出有关。我猜想,那女孩一毛钱都没有。”
她停顿下来,有点不好意思。汤玛士·罗伊迪只“嗯——哼”了一声,像在想着什么。
“然而,”玛丽说,“这也许只是我多心!那女孩真的非常有魅力——也许正因为这样才引起我这老处女猜忌的直觉。”
罗伊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不过他的“扑克”脸让人猜不透他心里的反应。过了一两分钟,他说:“目前确切的难题是什么?”
“你知道,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所以才这么古怪。当然我们先跟奥德莉磋商过——而她似乎不反对跟凯伊碰面——她的风度很好,她一直都是风采迷人,再没有人能像她那样了。当然,奥德莉一向待人处事都是恰到好处。她对他们俩的态度都是十全十美。你知道,她非常含蓄,让人摸不透她真正在想些什么或是有什么感受——不过,老实说,我不相信她会在意。”
“她没有理由在意,”汤玛士·罗伊迪说。稍后他又说:“毕竟,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像奥德莉那样的人会忘怀吗?她非常喜欢奈维尔。”
汤玛士·罗伊迪换了个坐姿。
“她才三十二岁,还有大好的日子摆在眼前。”
“噢,这我知道。不过她的确很难受。她曾经严重精神崩溃过,你知道。”
“我知道。妈妈写信告诉过我。”
“就某一方面来说,”玛丽说,“我想你妈妈有奥德莉可以照顾是好的。
这可以冲淡她的忧伤——你弟弟去世所引起的忧伤。我们都对那件事感到难过。”
“嗯。可怜的亚德瑞安。总是开车开得太快。”
随之一阵沉默。玛丽一手探出车窗外作手势,表示她要转弯下坡到盐浦的路上。
不久之后,当他们沿着婉蜒狭窄的山坡路下滑时,她说:“汤玛士——你跟奥德莉很熟?”
“还好。过去的十年中我不常见到她。”
“嗯,可是你从小就认识她,她就像是你和亚德瑞安的妹妹一样?”
他点点头。
“她——她有没有任何身心不平衡的地方?噢,我不全是这个意思。不过我有个感觉,觉得如今她好像有什么很不对劲。她是那么地孤立、平静得令人感到不太正常——有时候我怀疑在她那种平静的态度之下是不是包藏着什么。
我不时有种感觉,觉得她深藏着非常强烈的感情。我不大清楚是什么样的感情!不过我确实感到她不正常。一定有什么!这令我感到担心。我真的感到屋子里有种影响到每个人心情的气氛在。我们每个人都感到神经紧张、心神不宁。可是我又不知道是什么。而且有时候,汤玛士,令我感到害怕。”
“令你感到害怕?”他缓慢、怀疑的声调令她有点紧张地一笑。她提起精神。
“听来是荒唐——不过这正是我刚刚的意思——你的来到对我们大家都好——可以冲淡那种气氛。啊,到了。”
他们的车子滑过最后一个弯。“鸥岬”坐落在俯视河流的一处岩石高地上。两侧都是陡峭的断崖。花园和网球场设在房子的左翼。车库——后来增建的——就在路的尽头,房子的右翼。
玛丽说:
“我把车子开进车库就来。哈士托会招呼你。”
老主仆哈士托见到老朋友一般高兴地跟汤玛士打招呼。
“很高兴见到你,罗伊迪先生,这么多年不见了。夫人也会很高兴见到你。你睡东厢,先生。我想你可以到花园去,大家都在那里,除非你想先到房间去。”
汤玛士摇摇头。他穿越客厅,走到开向庭院阳台的窗门前。他站在那儿观望了一会儿,没有人发现到他。
阳台上仅有的人影是两个女人。一个坐在回栏的角落眺望河流。另外一个正在望着她。
第一位是奥德莉——另外一位,他知道,一定是凯伊·史春吉。凯伊不知道有人在看着她。她的脸上表情表露无遗。汤玛士·罗伊迪也许不是个对女人观察入微的男人,但是他还看得出来凯伊·史春吉非常不喜欢奥德莉。
至于奥德莉,她正望着河流出神,似乎不知道另一个女人在那里,或是有意漠然处之。
汤玛士·罗伊迪已有七年多没见过奥德莉·史春吉了。现在他正仔细地研究着她。她变了吗?要是真变了,是怎么变了?
是变了,他认为。她变得瘦些、苍白些,整体看来更给人一种轻飘灵妙的感觉——不过除此之外还有,还有他说不出来的改变。好像她每一刻都在束缚着自己,留心警戒着——时时密切注意她周遭所发生的事情。他想,她就像一个深藏着秘密的人,但是,藏着什么秘密?他对过去几年中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知道了一些。他准备面对她的悲伤与失落感——然而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她就像一个手里紧紧握住宝贝的小孩子,随时注意保住手中握着的秘密。
然后他的眼光移向另外一个女人——如今是“奈维尔·史春吉太太”的女孩。是很美,玛丽·欧丁说的没错。而且令他想像是个危险的女人。他想:如果她手上拿着刀,我可不放心让她靠近奥德莉……然而为什么她会恨奈维尔的前妻?那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了。奥德莉如今已经跟他们毫无瓜葛。
阳台上传来脚步声,奈维尔从屋角那边过来。他看来温煦,手上拿着一张画报。
“这是份画报,”他说,“找不到另外的——”然后两件事情一分不差地同时发生。
凯伊说:“噢,好,给我。”而奥德莉几乎心不在焉,头也不回地伸出手来。
奈维尔僵在两个女人之间,脸上出现一点尴尬的表情。在他开口之前,凯伊提高嗓声,有点歇斯底里地说:“我要。给我!给我,奈维尔!”
奥德莉·史春吉转过头来,吃了一惊,收回伸出去的手,略显困惑地低声说:“噢,抱歉。我以为你是在跟我讲话,奈维尔。”
汤玛士·罗伊迪看到奈维尔·史春吉的脖子一阵涨红,快速向前移动三步,把画报递给了奥德莉。
她迟疑着,尴尬的态度显现,说:
“噢,可是——”
凯伊把椅子重重往后一推,站了起来,转身往客厅的窗门走去。罗伊迪来不及避开,她就一头撞上他。
她吓得缩成一团。他向她致歉,她看着他,这时他明白为什么她没看到他,她的眼中充满了泪水——愤怒的泪水,他想。
“喂,”她说,“你是谁?噢!对了,从马来亚回来的!”
“是的,”汤玛士说,“我是从马来亚回来的。”
“我恨不得我是在马来亚,”凯伊说,“除了这里什么地方都好!我厌恶这卑鄙的房子!我厌恶这里的每一个人!”
这种激情的场面一向令汤玛士受惊。他小心地注视着凯伊,同时紧张地低声说:“蔼—嗯。”
“要是他们不小心一点,”凯伊说,“我可要杀人了!不是杀掉奈维尔就是外头那只白脸猫!”
她快步掠过他的身旁,走了出去,“砰”的一声关上门。
汤玛士·罗伊迪呆立在那里。他不太知道再下去要干什么,不过他很高兴年轻的史春吉太太走了,他站着看那扇被她狠狠关上的门。像只母老虎,那新的史春吉太太。
接着窗门一暗,奈维尔·史春吉的身躯停在法国式落地窗门前。他的呼吸有点快。
他含糊地跟汤玛士打招呼。
“噢——呃——嗨,罗伊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