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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章
叶经韵已经离开春风楼之事;自有人来向许菱汇报。许菱听言也只是垂眼片刻,捡了那面纱重新戴上,认真洗衣:“让他走;你们原地待命。”
她自然不是真的淡定。她刚刚只有不到一炷香(5分钟)时间吸引叶经韵;她甚至没有开口说话。这人不将她放在心上,就这么走了也很有可能。
可叶经韵心思多;做得多不一定就好。若是她想个法子拦下他,激起了他的戒备心;后续也不过是白费心机。
想到诗酒会那日,那人会撇下一众官员跑来调戏她,足见他对侧妃的执念。许菱觉得;她还是可以等上一等。遂又加了句:“行了,你走吧。一刻钟(30分钟)后;他若还没有回来……我便是失败了。到时,你直接过来接应我离开。”
街上。马车不急不缓行了一盏茶(15分钟)时间,叶经韵终是开口道:“停车。”沉吟片刻:“回春风楼。”
他都离开春风楼这许久了,却没有任何异常。叶经韵觉得,应该是他多虑了。他心情不好,难免有些草木皆兵。想来,那瑞王和刘七又不傻,他刚刚才在春风楼见过嫣然,若是再设计他,怎么也该换个地方,好降低他的戒备,又怎么可能继续在春风楼生事?
叶经韵回到春风楼,洗衣房中已是空无一人。他站在晾衣服的院子里,仔细查看了那些新晾晒的衣裳,确认就是刚刚他见那女子洗的无疑,心中稍松,这才转身,朝着初时传出琴声的院子走去。
叶经韵来到小院,便见着那蒙面女子正跪在地上拧毛巾,心中一动:这是个干粗活的丫鬟。
却有另一女子开口道:“哟,这位公子,这个时辰,您怎么来这呢?”
叶经韵转头看去。就见一仪态万千的黄衣女子斜斜倚在门框上,正在磕瓜子。
叶经韵没心情与她多话,只是缓步上前,指着蒙面女子问:“她是谁?”
那黄衣女子上下打量了叶经韵一番,嘻嘻笑道:“公子,我是凝秋。”
叶经韵从怀中摸出一锭银两,放去那女子手上。
凝秋看了看那银锭,随意答话:“她是我的丫鬟,我叫她哑奴。”
叶经韵想起她在洗衣房中不答自己的话,不动声色问:“她是哑巴?”
凝秋一声轻笑:“本来不是。但她自残后,就基本是哑巴了。”
叶经韵微微变色:“她为何自残?”
凝秋纤纤玉指拈起那锭银子,举在面前看着,歪头俏皮道:“她清高呗,不似我们这些俗人,眼中只剩这些阿堵物。”
叶经韵扭头看那哑奴。哑奴听了两人的话,停了手上的活,警惕望着他。她的眼神有些茫然,有些戒备,这让她看起来分外纯良无辜。叶经韵只觉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撞了一下,愣神片刻,朝那凝秋道:“我要她。”
凝秋吃吃笑了起来。她摆摆手:“我也只是个卖笑女子,哪权利把她给你。你若要点人,请去大堂上三楼找鸨母。”
叶经韵不说话,只从怀中摸出几张银票,放去了凝秋的手上:“我没那时间。”
凝秋翻了翻那几张银票,又含笑望着哑奴片刻,终是直起身离开:“罢,罢,我便帮你走这趟。”
叶经韵这才转身朝哑奴走去。哑奴站起身,紧张回望他。
叶经韵走到她的身边,目光痴迷看着她的眼睛,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抬起,慢慢抚摸起来。
手下皮肤粗糙,还有冬日的冻裂尚未消除。这一切都证明,它的主人明显是个粗使奴仆。叶经韵心中怀疑又消了一分,正要开口说话,哑奴却猛地抽出手,逃命似的朝屋内奔去。
叶经韵心知她误会了自己的举动,淡然转身跟进屋。却没在大堂看见哑奴的身影。仔细寻去,才发现她躲去了后院一间小琴房。叶经韵进房,一看之下,又是一惊。
哑奴背对着他,缓缓脱下了上衣。她的身材很好,可那曼妙的曲线,却抵不过昏暗光线下,一身丑陋的伤疤。她缓缓转身,面纱已经摘下,前面的衣服也褪到了胸口。
她的身上,竟然也是伤疤……
哑奴手持剪刀,比住自己咽喉,居然开口说话了。她的声音异常沙哑,就似铁匠铺里漏气的风箱:“公子,我能伤自己至此,就不可能瓦全苟活。公子何必为图新鲜,沾了我的晦气?”
叶经韵看着那狰狞的伤疤,一时默然。半响,他跨进一步,哑奴立时后退一步。叶经韵停步,眯眼道:“你的声音怎么回事?”
哑奴显然不料他会问这个,片刻方道:“我吞了沸腾的油,烧坏了嗓子。”
叶经韵再上前一步:“让我看看你的伤。”
哑奴再退一步。她的背已经抵上了屋子一角的衣柜。她将衣服胡乱扯上,遮住了一身伤痕,又抬手将那面巾覆上,紧张道:“公子若要寻欢,我便血溅当场。公子若是好奇,我可以卖我的故事。公子若只是同情,就请即刻离去,萍水相逢,我不承你的情。”
叶经韵看着她手上的剪刀,默然半响,终是道:“我买你的故事。”
哑奴舒口气。她的目光如水,直直望进叶经韵的眼里:“有人许诺他会来娶我。我得等他。”
她说“我得等他”时,那全心信赖的神情如针一般刺进叶经韵的心里。叶经韵瞳孔骤然收缩,连忙垂眼遮避,勉强一笑:“这个故事太短,不值我的银子。”
哑奴看他片刻,忽然将剪刀收入袖中:“同是天涯落魄人,我嗓子不好,不能多说话。再送你一首曲子,以作补偿。”
她离开那衣柜,走到琴边坐下,手指轻抚过琴弦,眼光爱恋,显然是对这琴万般喜爱。女子调琴片刻,终于开始抚琴。
音符声声伴着琴弦颤动传来,也颤动了叶经韵的心。叶经韵看着哑奴满是爱恋的眼,仿佛看见了十多年前那个单纯的女子,也是这般深情凝望。
一曲终了,叶经韵立在屋中失神。却见哑奴朝着他微微一笑,眉眼间,尽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她的十指轻颤,又开始弹奏一曲。前乐过后,有声音轻灵飘渺传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如果叶经韵此时清醒,必会觉察不对:哑奴声音不是这样!但是随着琴弦的颤动,致幻的迷药一点点发散在空气中,早已在这个小房间中生效。而他的心思又在那首唱曲上。一曲应景的词,勾动了叶经韵深埋于心底若干年的愁肠。
叶经韵看着哑奴的眉眼,只觉一阵眩晕,连忙以手扶墙。好容易站定,再抬头时,却见琴后已经空无一人。
叶经韵有些愣,呆呆站了片刻。却听见身后一声呼唤:“玉轩哥哥……”
叶经韵如遭雷击。玉轩是他的字。这个世上,只有他的夏菡,会这样叫他。
叶经韵脚如灌千斤,一点一点转身。果然见着“夏菡”婷婷立在他的身后。
她的眼中没有那些年的疲惫之色,眉目如未嫁之时,带着少女特有的青嫩与羞涩,盈盈浅笑看着他。
叶经韵的情感瞬间爆发,迅速吞没了他的理智。他知道这其中有问题,可是面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想要拥抱她…的…诱…惑吞没了一切。
叶经韵跌跌撞撞上前,搂住了夏菡。他真的搂住了她,她不再是梦中的幻影,醒来时,徒留他泪痕未干。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摸夏菡的脸颊,似乎稍微用力,那人就会破碎在他的面前。夏菡却只是笑着朝他眨眨眼。
叶经韵嘴唇蠕动半响,却是眼角先滑落了一颗泪:“这个幻境太美好了……”
男人的泪水滚烫,滴滴落下,灼烧了女子的肌肤。夏菡仰起头,伸手温柔拭去他的泪水,浅浅笑答:“玉轩哥哥,你说什么胡话?菡儿还等着你来提亲呢。”
叶经韵身体一颤。他与夏菡青梅竹马情投意合,若没有宸王横插一脚,两人本该举案齐眉白头到老。他得知宸王向夏菡提亲后,也曾经有过不顾一切的想法,但……终是思虑太多。最后,他什么都没敢做,甚至……没敢在夏菡婚前再见她一面。
他的懦弱与自卑让他背弃了夏菡,也背弃了她的信任、他们的爱情。夏菡死后,他更是深深自责:如若他当初做些什么,夏菡或许就不用嫁给宸王,也不会那么早早的过世。这是他深深埋藏,却始终无法释怀的痛。
叶经韵猛然推开夏菡,踉跄退后几步,抚着小桌站定:“你是谁?谁告诉了你这些陈年旧事?”
夏菡疑惑地看着他,缓缓朝他走近:“玉轩哥哥,你在说什么?我是菡儿啊。”她走到叶经韵面前,握住他的手,温柔却清晰道:“我做错了什么,你不要我了吗?”
这几句平淡无奇的话语,却是叶经韵最恐惧的谴责。仿佛噩梦真实降临,叶经韵心痛如绞。他想后退,却愈发觉得手脚开始不听使唤,索性坐下,偏头闭眼,不再说话。
房间一时无声。叶经韵如坠梦境:只要他不睁眼,鬼怪就不会入侵。
许久,他感觉有双小手覆上了他的脸颊。女子柔柔唤道:“玉轩哥哥,你醒醒!你醒醒!”
她一声声温柔呼唤,叶经韵终是按捺不住,睁眼转头看她。立时呼吸一窒。
夏菡身着大红喜服,坐在他的身侧,撅嘴道:“玉轩哥哥,让你别喝太多酒,你偏偏说高兴。现在可好,我们还没喝合卺酒,你就睡着了!”
那红艳的喜服让叶经韵微微颤抖起来。他的心思翻涌,种种复杂的情绪在脑中奔腾不息,几乎要将他弄疯了。夏菡却端起桌上的茶,斟了两杯,自己拿了一杯,另一杯递给叶经韵:“玉轩哥哥喝多了,那我们以茶代酒吧。但是这合卺,却是一定要的……”
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