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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亭晚叙
作者:堕天
上卷·风逸清荷
1、初识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雨逸轻尘,暮云向晚。
淅淅沥沥的雨声自小小的荷亭外传来,千垂万丝滴打在碧绿肥大的荷叶上,声音清脆如击在“筑”这种上古乐器,却另有一份来自大自然的空灵神韵。
“滴——滴——滴——嗒——”
曲出天然,境至幽灵。
只不知世间有哪一双妙手,可演奏出这天籁之曲。
千万滴的雨点,千百片的荷叶,如久别的情人在雨幕中相拥,相击合鸣出的水音,重复着单调但古朴的乐曲。
叶是快乐的,它回应着雨点的喧嚣,承接了天赠的恩露。
大颗大颗滚动在碧玉盘上的水珠更增添了叶的神韵,美丽得叫人舍不得移开眼。
平凡的荷池,因为有雨,因为有叶与雨之间的喁喁情话,而显得热闹起来。
然而,雨中之荷却是寂寞的。
雨滴打落在叶上,是给它装饰上一串串滚动的珍珠。
打落在莹白的花苞上,却只如倩女幽思时落在腮边的泪。
细不可闻的幽叹出自荷亭中一个寂寂的身影,他仿佛自久寂的恒古就已经坐在那儿,静静地斜倚着,听雨、观荷。
鹅黄的衣衫已被雨打湿了下摆,面池而立的背影看不清面目如何,但风姿已是叫人迷醉,听到亭外有人吟诗时微微一怔,转过身来。
他这一回头,顿时有数道倒抽气的声音响起。
美人!
所有人心目中只能瞬间涌现出这样一个贫乏的语汇。
也许只是因为除了“美人”这个词之外,也没有更合适用于荷亭中人的形容。
目凝秋水,琼口檀鼻,若光是外貌上的优势还罢了,他那种逸然出尘的风骨、薄嗔轻怒的风情,却是无端叫人形秽,叫人心折。
“……”
想是已经见惯了别人见到自己的反应,荷亭中人微一蹙眉,静静地立在当地等那行人穿过庭园向自己走来。
只是眉目间多了三分不耐,让清癯得不若犯人的脸有了表情,愈发让人渴望去接近这谪落人间的仙子。
“晚亭,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可是这事有点急,咳……”
九折曲廊上,急急走来的,有数个人影。
走在最先向他微笑着赔礼的,是一个微微已有些发福、白面柳须得中年儒者,他才是这间宅子的主人,这个荷池的主人。
中原的“赛孟尝”王国宽。
荷亭的黄衣人,不过是借宿于此,拐了七八个弯当亲戚的江湖游客。
“世叔知道你医术高明,此番恐怕要麻烦你出手救个人。”
说着,那修剪得极好的手一挥,跟在他身后的四个小童这才掮着一角软榻,抬上个人来。
榻上的男子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宽额广目,落拓不羁。适才扰他心神的吟诗人,分明就是此人。
只是这人实在很乖!
他神色间谈笑自若,得意洋洋的神气好像刚刚自地上捡了五百两银子似的,但他今夜唯一捡到恐怕不过是五个还嵌着暗器在流黑血的伤口。
他伤重到连动都动不了,却偏偏一开口就是温文儒雅的诗词吟咏,而不是伤者所擅长的破口大骂或是哇哇大叫。
更妙的是,他明明一表斯文,风流倜傥,一眼看去就算不是熟读儒子百家的饱学之士,也当是某个浊世清流的佳公子,但他随意披在身上的衣服却只不过是一件破破烂烂的花子百家衣。
见到回过头来的亭中人,榻上人不由得眼前一亮,滴溜溜的精瞳须臾不离那双眉微蹙的芙蓉秀面,这般无礼地盯着人看的举动实在失仪,但在他做来,直觉得潇洒磊落,浑然不让人觉得龌龊难堪。
“晚亭,这是丐帮洛阳分舵舵主李逸风李长老。今夜在『僵尸帮』的人偷袭『过江龙』刘白河刘老爷子寿筵时受了伤,说不得,得请你援手。
知道这世侄脾气古怪,生怕李逸风的不羁无意间开罪于他。
王国宽赶紧抢着挡在他们中间,有意无意间挡住了李逸风眨也不眨的视线。
说不得,赔尽小心也得求这世侄出手救救丐帮里最有前途的大人物!
江湖中谁不知晓?虽然李逸风目前身份仅为六袋弟子,但他不仅武功上尽得丐帮长老、帮主的嫡传,自己还发挥了武学上的天分另创新高。行事更是卓越有为、有口皆碑,丐帮帮主之位迟早得传给他。此际“僵尸帮”为恶武林,他敢于挺身而出,率领群雄对抗“僵尸帮”的邪恶势力,经此役更是已隐然成为统领武林的一代新秀。
在这之前出了差错,怎么能不尽心救治,竭力讨好?
“他中的毒箭上淬有七心莲、金线虫等歹毒之物……似乎还有苗疆的蛊盅。解药我还不能完全调出来,但可以先从认出的药物上抑制其毒性。不过因为有两支毒箭打在脊骨的经络集中之处,用了麻药可能会影响下肢神经。若想将箭取出,一是生剜死肉,二是不怕下肢瘫痪用麻沸散。”
不悦于那人愈发灿烂的微笑,但听到是“僵尸帮”所为时,何晚亭的眉心掠过了隐然不易见的忧虑,终于还是停下了拂袖而去的脚步,淡淡的扫了一眼他身上可怖又肮脏的伤口,这才开口说出破解之方。
听到他用这么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要不就是残废要不就得生受剜骨之苦的治法,在场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王国宽只道是李逸风的无礼到底还是得罪了这性情古怪的神医,所以才想出这般折磨人的疗法,一时间两边都不好开罪,额上的汗涔涔地流下来。
在众人面面相觑中,倒是身负重伤的李逸风呵呵大笑道:“不错不错!昔年关公关云长才享受到的刮骨疗伤法今日居然有幸让我尝到了,能得到佳人的援手也是人生一大幸事。李逸风从来不是孬种,你们就先离开吧、,不然我怕我一会儿大哭起来这么多人看到会不好意思的。”
在旁人的扶助下才勉力坐了起来,李逸风虽然脸色已因失血过多而苍白,但坐起来后的身子仍挺直得像杆标枪,看来决不肯轻易倒下。
“这……”
为难地打量着在小小荷亭相持而立的两人,然而那歹毒暗器造成的伤势实在不宜延迟,王国宽一咬牙带人离开了荷亭,听从何晚亭的吩咐下去烧煮沸水,准备好刀灸针灼等物。
“吞下这个。”
顺手把一丸鸽蛋大的青色药丸塞到他嘴里,何晚亭就打算去点住他的|穴道,避免他在疼痛中挣扎扭动,多受不必要的苦楚。
“不用了……点了|穴后血液无法畅流,虽然没有麻药的影响大,但也会对我的武功有影响是不是?刮骨就刮骨,我既然敢答应就能撑到底。”
李逸风却一笑握住他的手,神色间倒还真是英雄虎胆。
这几句话大声说出来,远远在廊上奔忙准备器具的人们无不为这种无畏的英雄胆气心折,但奇怪的是,不多时亭里就传出一声惨叫。
“难道李大侠的伤已经没办法多延,何世侄不等药具准备好就下手了么?”
如是担心的王国宽赶紧匆匆率人赶回湖心小亭。
却刚好见到李逸风脸上的笑变成了一种似乎想叫又叫不出来,想哭又有所顾忌的狼狈。很无奈的看着自己手背上被人用指甲捏住了一点点、狠狠地用力扭转的皮肉,干干地笑道:“咳,你我相见恨晚,这个……也不用一见面就……这样对我吧……”
“……你的手,什么时候放开?”
“……”
“……”
英雄原来有的是色胆!
见他讪讪放手的王国宽等人也实在无言以对。
“那个……晚亭,李长老并无恶意,只是亲近亲近的意思。他还有伤在身……啊,这都要怪我这老糊涂!没事先跟他说你不喜欢别人触碰,不能依一般江湖规矩见礼。”
欺他才从西域绝岭初涉中原,王国宽睁着眼睛说瞎话,打哈哈将李逸风不合时宜的举动硬掰成合情合理的“发乎情止于礼”,使眼色让手下先将人救下,再给何晚亭赔一个“一个看在我面子上”的笑容,这才忧心忡忡地再次离去。
真受不了!平常这李长老眼高于顶,多少名门侠女明着暗着倾心于他,却总被他一笑而过,要不就比和尚还能守禅的不动七情。真真人如其名,风一般难以让人捕获的男子。
这次怎地对一个初识之人就逾越如此?
虽然也听说他一向雷厉风行,对既认目标出手很快,但这一次,该不会是……
多忧多虑的“赛孟尝”还没想到该不会是什么,身后传来“咚”的一声大响,似乎有重物落水,惊起蛙声一片。
一行人胆战心惊地回过头去,果然就看到亭子里本来应有的两句身影,只剩下一抹鹅黄的背影尤在气得微微打颤。
荷池大大的涟漪中,好不容易才冒出一个头来,痛成落水狗的李逸风一脸狼狈地拨下不知何时跳到他头顶上的青蛙,不死心地做最后的挣扎。
“好吧,我承认我一见面就向你求婚是太唐突了一点,可是至少能告诉我姑娘芳名?你别看我这样,也别以为我很风流,平常我也不会那样的……实在是喜欢你么!”
他居然还很委屈!
并且很委屈得在申诉他并不是没市场,只是情难自禁。
王国宽几乎快要晕倒!
他他他……号称眼里如鹰的风行神丐眼睛到底长到哪去了?
虽然何晚亭是长得很美没错,可是他的身形、他的举止、他的嗓音,瞎子也能看出它不可能是任何一个男子求婚的对象。
因为他是个男人!
而且一看就知道是个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