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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沾刚想呵斥,越过任安乐见街道尽头浩浩荡荡的人马,古齐善谩骂之声依稀可闻,觉得不对劲,怒道:“任大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吴越不止招供杜庭松乃泄露考题之人,他也曾将考题誊写了一份给忠义侯府的小侯爷,既然有了证据,自然是要请小侯爷过堂一问。”任安乐从马上跃下,道。
忠义侯府的小侯爷,古宽的嫡子?裴沾只觉一道惊雷劈下,气血倒流,他哆哆嗦嗦指向任安乐,突然明白过来,满是愤怒:“任安乐,你昨日对本官服软是为了本官的令牌!”
若是没有令牌,大理寺的衙差怎么敢把忠义侯府的小侯爷给绑回来?
任安乐不语,只是朝府衙石阶上走来。
裴沾到底非常人,眼神一转沉下声,语带警告:“任大人,本官给你提个醒,不要跟着别人胡闹,现在把小侯爷送回忠义侯府去,本官担保侯爷定会前事不计。”
无声沉默间,黄浦眉角微皱,看着走近的任安乐捏了一把汗。
“裴大人。”任安乐慢走几步,行到大理寺府衙前,步履沉然,她沉眼,神态说不尽的洒脱:“你难道忘了我任安乐是什么出身?”
裴沾怔然。任安乐低头,身子往前倾,一字一句开口:“我任安乐这条命是从疆场的死人堆里捞出来的,你觉得我还会怕死不成?”
落在耳边的话仿若携着万千军马咆哮而过的煞气,裴沾被惊得倒退一步,望着嘴角噙笑眼神沉冷的任安乐,倒吸口凉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话语间,吴冲已领着衙差和被绑住的古齐善到了石阶下,他们身后浩浩荡荡的百姓似是感觉到了府衙前的窒息氛围,俱都沉默下来。
“裴大人,还不快让这些人放了我!”古齐善抓住机会,大声吼叫。
裴沾急忙下令道:“吴冲,这是一场误会,此案和小侯爷没有干系,还不快把小侯爷送回侯府。”
“裴大人,刚才聚贤楼里吴统领明明说舞弊案和古齐善有关,现在怎么又反口了!”
人群中,不知何时起,刚才在聚贤楼的考生竟全都聚集在大理寺外,听到裴沾要释放古齐善,站出来大声质疑。
裴沾瞧出这些士子的身份,神情一变,朝吴冲瞪了一眼,忙安抚道:“诸位,此乃传言,本府已查出舞弊案主使为内阁大学士李崇恩和吴越,与其他人无关……”
“大人!”黄浦走上前,打断裴沾的话,望着府衙下的考生,朗声道:“此案还未查明,昨夜吴越招认,他的考题来自户部尚书之子杜庭松。”他回转身,朝裴沾拱手道:“还请大人升堂,严审此案。”
裴沾在大理寺,他自然不能再越俎代庖。
府衙下顿时哗然,百姓议论纷纷。
裴沾脸色极是难看,他回转头,低声怒道:“黄浦,你竟然敢逼本官!李崇恩已经留下遗书认罪,如今你不过凭着吴越一面之词,若本官坚持不升堂,你能奈我何?”
裴沾也是被气糊涂了,他为官几十载,凭着长袖善舞的手段在朝堂混得风生水起,哪里想过有一日会被比他位卑的黄浦和一群尚是白身的学子逼至如此地步。
“若是大人不升堂……”黄浦后退一步,脱下官帽:“那卑职就逾越了。”
任安乐眯眼,裴沾神情一变,惊在原地。
黄浦骤然转身,从袖中拿出一本奏折,将奏折缓缓翻开,呈现在众人面前,朗声道:“诸位,大理寺掌京师刑狱,绝不会出现冤假错案,黄浦会入青龙阁奏请圣上,给大家一个公平的审理。”
阳光折射下,薄薄的奏折翻开,一个个名字端正的置于其上,仔细一看,竟是大理寺上下官员的名讳和印鉴。
此时,府衙上下顿时噤声,唯有一阵吸气声响起。
大靖立国之初,太祖未免权贵朝官欺上瞒下,百姓冤屈不得伸,在皇宫前的青龙阁上立下一口青龙巨钟,百姓和下级官员皆可越级敲钟将不平之事上奏天听。
只是青龙钟不可轻易敲响,寻常百姓若要敲钟需先得经受三十大板以明志,而下级官员……则要以顶上花翎为保,若所奏有误,则被贬为庶民,永不录用为官。
想不到,大理寺满府官员的名讳,竟都在这奏折之上。
“裴大人,我们皆愿遵从黄大人的意愿。”
大理寺府衙内走出一众官员,皆将官帽置于手中,神情肃穆。
裴沾脸色惨白,哆嗦着手说不出话来,他比谁都清楚,若真的以大理寺所有官员的名义叩响青龙钟,他的仕途算是走到尽头了。
黄浦收起奏折,行到任安乐身旁,拱手:“任大人,瑜安把大理寺交给你了。”
任安乐抬首,目光灼灼:“黄大人为何会相信安乐?”
甚至不惜将一府官员的前途赌在她身上!
“人同此心,大人出于微末,想是能明白这些考生十年苦读之辛,再者,任大人胸中有大志,瑜安相信大人介入此案绝非只是为了东宫太子妃位。”
任安乐瞳色深沉,半响后,郑重向黄浦行了一礼:“黄大人,任安乐向你保证,绝不负大人所托。”
她知道黄浦为何一定要叩响青龙钟,户部尚书、忠义侯府,这件案子牵连太广,若是不如此,也许真相来不及公诸于众便会被尘封。
之所以未将她的名讳和印鉴写入奏折,是因为一旦叩响青龙台,所有人会立刻变为戴罪之身,无权再审理案件,而任安乐……是大理寺一众官员留下的唯一筹码。
黄浦颔首,和府衙内的官员对视一眼,十来名官员走下石阶,跟在黄浦身后,手持官帽,朝皇城青龙阁而去。
从始至终,大理寺府衙内外,百姓士子静默,无言肃穆。
裴沾倚在一旁的石狮上,脸色灰败。
“吴统领,将古齐善押进大牢,此案未定案之前,任何人不准探视。”
任安乐立于大理寺石阶之上,一身绛紫官袍格外引人注目,她神情肃穆,隐隐含威。
“另……审判之日,大理寺府衙大开,京城百姓士子,若愿听这场公审,可尽临于此,任安乐必给大家一个公道!”
任安乐的声音传至大理寺府衙街道外的每一处,朗朗之声,振聋发聩。
拥挤的人群中,一辆马车上,隔着薄薄的布帘,韩烨目光深沉悠远,突然大笑起来。
“好聪明的女子。”他神情间极是愉悦欣赏,温朔从未在他眼底看到过如此外露的情绪,一时竟有些怔然。
“殿下?”
“在士子云集的聚贤楼绑下古齐善,引考生之怒;将古齐善巡街带回,燃百姓之愤,借大理寺众官员之势,点百官之慨……”韩烨苦笑摇首:“若不是知道任安乐来自晋南,孤还以为她和忠义侯有大仇!”
“殿下,陛下真的会将查案之权交给任安乐?”
“温朔。”韩烨的声音淡而悠远:“太祖自立国起建造的青龙钟,还从未被敲响过。”
温朔顿悟,看向不远处石阶上立着的女子,难掩震惊之色。
青龙钟被敲响,意味着天子治下冤屈难平,这是一个帝王的失败,以嘉宁帝的脾性,怎么可能会忍下这口气?
可是……任安乐即便再聪明,也不会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此般景况吧?
皇城御花园凉亭。
这几日朝堂琐事不宁,兼又出了科举舞弊的案子,嘉宁帝大怒后受了点风寒,难得今日天高气爽,便召了安王入宫品茶。
嘉宁帝有五个兄弟,其他四个在诸王之乱里被杀了个干净,唯一剩下的便是这个性子温和软绵的兄长。
安王无心权势,从不插手朝廷之争,正是因为如此,嘉宁帝素来对其敬重有加。
“陛下,看您面色红润,想是风寒已经大好。”安王性子忠厚,便也生了一副圆脸厚实的相貌。
“老了,这身体也就不如从前了。”嘉宁帝感慨笑道。
“哪里,陛下正当壮年,龙马精神,臣听闻上月才有一位昭仪娘娘有喜,恭喜陛下了。”安王拱手道喜,眼底满是揶揄。
嘉宁帝一愣,随即长笑,神情中满是得色。
“陛下,古昭仪在园外求见。”赵福在石亭下低声禀告,打断了嘉宁帝的笑声。
嘉宁帝心情正好,摆手道:“让她进来。”
安王苦笑摇头:“陛下,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嘉宁帝正欲答话,奔跑的脚步声响起,一个身着淡红襦裙的女子冲进石亭,梨花带雨,观之让人不忍,她朝嘉宁帝行了一礼,哽咽道:“陛下,您要为臣妾做主。”
嘉宁帝蹙眉,有些尴尬:“出了何事,慢慢说,朕为你做主!”
安王回转头,假装没看见。
古昭仪垂下眼,声音颤抖:“陛下,臣妾听家里人传信,大理寺少卿任安乐胡乱冤枉臣妾幼弟,把他绑进大理寺去了!”
“绑了齐善,这怎么可能?爱妃不可听信流言。”
“陛下,那任安乐说齐善和科举舞弊案有关,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齐善平日里是被爹爹养得顽劣了些,可怎么也没有胆子在会试里舞弊啊!”
嘉宁帝眼一眯,神情淡了几分,他垂首,看着哭得伤心的古昭仪,叹了口气,伸手扶去……
突然,恢弘古朴的钟声在皇城四野响起,以震天之势传至整个京城。
嘉宁帝和安王面色同时一变,安王甚至惊得从座椅上立了起来。
青龙钟!二十年不曾响过的青龙钟竟然被敲响了!
“陛下!”一内侍从园外跑进,跪倒在地声音惶恐:“大理寺少卿黄埔大人携大理寺数十位官员敲响青龙钟,恳请陛下颁下圣旨,彻查会试舞弊案。”
“陛下!”
嘉宁帝还未做出反应,几乎是同时,守卫皇城的禁卫军统领曾海匆匆走进,同样跪倒在地,沉声回禀:“本次科举的众考生跪在重阳门外,求陛下彻查科举舞弊案,还他们一个公道!”
御花园内死一般静默,古昭仪仍旧跪倒在地,完全失了刚才的气势。
良久后,她才听到嘉宁帝冰冷的声音。
“曾海,把黄浦给朕带进来,朕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