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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相的话一出,哄闹声更响,一众大理寺官员面色胀得通红。
吴越指着古齐善的手直颤抖:“小侯爷,我明明将考题告知过你……”
“证据呢?”古齐善洋洋得意。
“半月前的聚贤楼……”
“我时常和你见面玩乐,你说把考题给过我,有谁可以作证?”古齐善相当笃定当时没有人证。
吴越面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谁说没有人证?”任安乐沉稳的声音在堂上响起,望向古齐善的目光意味深长。
“不可能!”古齐善猛然起身,被一旁的衙差重新压住跪下。
“本官说有,自然便有。小侯爷,你仍旧坚持没有在会试上舞弊?”
“当然,任大人,你说有人证,在哪里?”
见古齐善连声追问,任安乐道:“在这大堂之上。”
众人一愣,唯有黄浦神色镇定。
见众人静默,任安乐挥手,“把证据呈上来。”
众人瞩目下,一衙差将一方木盘呈上堂放于案桌上,青布遮住,瞧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任安乐掀开遮布,一纸试卷落于众人眼前。
她拿起试卷,徐徐展开,望向古齐善一字一句沉声开口:“小侯爷,你便是人证。”
“既然你说从未拿过吴越给的考题,那本次会考自然便是由你亲自所答,现今这堂上的是你会考的试卷,只要你能将试卷内容背出,本官便当堂判你无罪,亲自送你回忠义侯府,向忠义侯请罪!”
第十四章
任安乐的声音伴着古齐善陡变的脸色一起落定,大堂内外鸦雀无声,众人屏息看着堂中突然沉默下来的小侯爷,明白了任安乐此举的用意。
忠义侯府的小侯爷自小便不学无术,若真是提前请人代笔做好试题,自然不会记得洋洋千字的会试答案。
左相肃眉看了任安乐一眼,沉默不语,右相暗赞一声,沉声道:“小侯爷,任大人说的不错,若你真被冤枉,只管背出会试答案,本相也担保会还你一个公道。”
薄薄的冷汗自古齐善额间沁出,他硬声道:“右相,会试时我太过紧张,哪还记得自己写过什么,不过是胡乱答题罢了。”
哗然声顿起,堂下考生纷纷对古齐善的推托之词嗤之以鼻,会试之考如此重要,即便是文采再不好,也不会连自己答过什么都记不清?
任安乐摆手,让众人安静,不理古齐善的狡辩,拖长腔调:“小侯爷若是记不清试卷内容也无妨,本次会考之题问得过于隐晦,‘百姓之道’这一问确实难以回答……”
“就是,如此之题出得隐晦,我自然只是胡乱写写,也没想着能有个好成绩!”古齐善摇头晃脑,仿似为自己找到了借口。
整个大堂里外却不知为何突然安静下来,静默无声,他隐约觉得不对,抬首朝任安乐看去。
任安乐左首,左相面色冷沉,若不是修养好,他恨不得踹这头猪一脚。
“小侯爷,本官说过,你便是证据。”任安乐声色突然冷沉下来:“会试之题根本不是‘百姓之道’,两位大学士出的乃是‘守业’,你记不清试卷内容尚情有可原,可你连会试题目都弄不清,还说这试卷乃你亲自所写!”
惊堂木拍下,任安乐直直望向古齐善,怒声呵斥。
古齐善面色大变,哑声喊道:“任安乐,你居然敢诓我!”
“本官乃此案主审,如何审案,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古齐善,本官问你,你科举舞弊之罪,认还是不认?”
“认又如何,我贵为侯府嫡子,区区舞弊案,你罚我又怎样!”
铁证如山,古齐善但仍死不认错。堂外考生义愤填膺,面上满是怒意。
任安乐没有回答,挥手让衙差将古齐善押至一旁,朝始终垂着头的杜庭松看去。
似是感觉到任安乐的注视,他抬首,面色沉稳,眼底带了一抹视死如归的明悟坦荡。
任安乐微微一怔,继而明了……这人怕是带了必死之心入的大理寺。
“堂下之人可是杜庭松?”
“回大人,学生是。”
“吴越称试题乃是从你手中拿得,他可说了假话?”
杜庭松未答,反而问:“大人可有凭证?”
任安乐挑眉,打开师爷自一旁呈上的证据,然后从刚才的托盘中拿出另一份试卷一同展开。
“你当日给吴越的试题他并未扔掉,衙差搜身时从他身上搜出两份答案,当初本官以为是他怕遗漏多备了一份,后来才知两份答案字迹不同,杜庭松,这是你在会试上的考卷,只要对比两者字迹,便知你是否是提供试卷之人。”
满堂寂静,几乎无人知道,当初从吴越身上竟然搜出了两份字迹不同的答案,大理寺满府官员赌下前程敲响青龙钟,果然是有所依仗。
黄浦长舒一口气,到现在,这件案子才算真正呈于众人眼前。
杜庭松朝吴越看了一眼,沉默半响,才道:“不用对比字迹了,试题是我给吴越的。”
不比横行霸道的古齐善,户部尚书之子杜庭松平日里名声不错,堂下考生听得杜庭松亲自承认,皆有些难以置信。
“你为何将试题给吴越?”
“大人也知道若是高中三甲便能光宗耀祖,从此成为人上人,我素来与吴越交好,才会将试题告知于他,却不想他会将试题传给他人。”
一旁跪着的吴越听到杜庭松沉稳平淡的回答,头埋得更低,身子不自觉朝一旁挪去。
任安乐看着堂下,再问:“你的试题从何而来?”
堂内顿时安静下来,这几乎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答案,若杜庭松的答案也是从其他考生身上所得,这件案子才算得上石破天惊。
左相面沉如水,有丝不寻常的紧绷,右相狐疑的朝左边看了一眼。
“任大人,试题是我从李大人处求来的。”杜庭松垂眼,缓缓答:“李大人乃我授业之师,我为会试苦恼,深夜入李府苦苦相求,老师不忍,才会将试题告知于我。”
“哦?那李大人的请罪书中为何全然没有提到你,反而说他将试题给予之人是吴越?”
“老师知给我试题之事败露,才会写下请罪书自尽,原是想庇佑于我。”杜庭松伏于地上,声声恳切:“任大人,科举舞弊诸罪皆是由我而起,杜庭松愧对陛下,愧对恩师,愧对父母,愿以死谢罪!”
堂下杜庭松承认所有罪状,左相轻吐一口浊气,僵硬的身体松懈下来。
这个杜庭松还不算太蠢,也幸而杜家不止这么一个儿子,杜尚书知道如何取舍。
大堂里外叹息声此起彼伏,案子审到现在,结果已知,只是终究太过可惜。
到此时,也只等着任安乐宣判了。
“杜庭松,你口口声声愧对皇恩、愧对恩师,愧对父母……那你的同袍和天下百姓呢?”
“本官问你,若此事未被揭发,你高中三甲,那因你舞弊之故而落选的考生一生坎坷难平之时,他们向谁求个公道?你心不正,人不直,又如何能为父母官,造福百姓?”
杜庭松神色怔然,面有愧色。未等他回答,任安乐已望向一旁的古齐善。
“古齐善,你刚才诘问本官科举舞弊乃区区小错,本官能如何惩罚于你这个侯府嫡子?”
任安乐起身,望向大堂中待罪的二人,目光灼灼:“科举乃大靖举贤选才之根本,科举乱,国本亦乱,你竟说这乃区区小事,简直荒谬至极,你当这朝堂是你忠义侯府的后花园不成?”
“我大靖学子经十年寒窗刻苦奋读,层层考试才得来会试的机会,你凭何视若敝屣?本官告诉你,大靖科举是什么!”
任安乐的目光自堂上逡巡而过,从右相到大理寺众官,神情郑重异常。
“二十年前大靖朝立,举国选才,右相魏谏虽是大儒,为安百姓之心,仍以三十之龄参考,乃我大靖朝开国的第一位状元。”
“内阁大学士宋京兆,历经三次会试,尝尽苦寒贫困,耗十年之功才高中三甲,其风骨得世人敬重。”
“已故太子少傅宁楚瑜桃李满天下,为太祖四年榜眼。”
“若无科举之制选材纳良,我大靖安能有数十年太平之世?古齐善,科举于大靖百姓而言重于天,你为侯府嫡子又如何?难道还比天重不成!”
“你又怎知入考学子不是满腔抱负,他们或济怀天下,或胸怀锦绣,你乱我大靖朝纲,遑论无罪!”
古齐善被任安乐的气势震得跌倒在地,面色惨白难以成语。
“即便是这堂上大理寺众官,又有谁不是苦读数年才能官袍加身,若非深感其受,他们又缘何为了一件案子的真相赌上前程还考生一个公道!”
任安乐长舒一口气,惊堂木拍下。
“吴越,你于科举中舞弊,罪证确凿,本官予你和宋贤、刘江同样处罚。”
“谢大人开恩。”
“杜庭松,你泄露会考试题,扰乱科举,累得李崇恩自尽而亡,本官剥你秀才之身,判你秋后问斩。”
“大人,学生认罚。”杜庭松面色惭愧羞愤,头磕于地。
“古齐善,你虽只于科举中舞弊,非罪魁祸首,可你态度恶劣,咆哮公堂,藐视律法,本官判你受三十大板,罚银千两相助贫寒考生,且受三年徭役之刑。”
古齐善面色青白,神情愤愤。
此时,堂下的考生情绪高涨,望向任安乐的眼中隐有激动。
后堂内,韩烨不知何时已起身,他静静望着一帘之隔外昂然而立的绛红身影,眼底的欣赏几乎要满溢而出。
任安乐,远超他所能想象的卓然芳华,世间任何一个女子,恐都不能如她一般在这高堂之上刚强至此。
温朔站于韩烨身后,震撼的神情一览无余。
“回去吧。”见审案已近尾声,韩烨转身离开朝后门走去。“回去后你亲自挑选一份贺礼送到任府。”
温朔挑眉。
“京师怕是要换新的大理寺卿了。”韩烨爽朗的笑声远远传来。
大堂内,任安乐抬首,望向石阶之上的一众考生,声音朗朗,目有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