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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八戒以手肘轻撞午艳,悄声道:「看到了吧?当年的白痴阿斐已经不在了……」
「是,今非昔比。」午艳垂下头,举袖掩住眼角的泪,在这么快乐的场合,不该扫兴。
各种山珍海味陆续送上席,瑞昱不避嫌地依偎着武曲星,欢快的笑声不时响起,夹杂着一两句娇嗔:「大人,你怎么不喝酒?」
「大人,这个菜很好吃,你尝尝……」
午艳食之无味,隔着半个大殿,无法看清武曲星的细微表情,只能自行想像。
他一定很宠爱瑞昱,两人在一起,很愉快吧?
午艳没精打采,低声自语:「我想回家。」
朱八戒惊讶地说:「你别着急,这么丰盛的大餐,一般神仙根本享用不到,晚餐后要赏花作诗,你正可以表现。」
午艳心里一动,顿时有了盼头,他不断地把食物塞入嘴中,希望宴会早点结束,能找到一个机会,与武曲星单独相处。
晚宴后,上将府内的侍童请各位神仙移驾石榴花园。
园中花团锦簇,满眼是艳丽的桔红、橙红,还有鲜嫩的粉白,令众仙诗兴大发,气氛分外热闹。
然而,武曲星只露面片刻,将诗会交由瑞昱主持,就悠然离去。
午艳胸口一闷,起身悄悄地追了出去。
少年的背影修长清瘦,没有武将的臃肿,远远望过去,依然是萦绕在脑海中久久不去的阿斐。
往事兜上心头,午艳的视线有点模糊,不觉暗自神伤。
缘分,乃是上天注定。
在对的时刻,遇见对的人,才会功德圆满。
他心思重重,脚步略一趔趄,不小心踢到了石头。
武曲星听到身后的动静,神色严峻地掠过来,轻喝:「谁,为什么跟着我?」
午艳想起阿斐文采不济,机灵地说:「小人午艳,因不善诗词,想藏拙避开。」
武曲星俊面冰冷,眼眸内似有顽皮的星光闪烁,声音低不可闻:「我也是。」他摆摆手,就要昂首走开。
「你别走!」午艳内心惶急,不加思索地伸手去抓他的衣角,却被武曲星的护体真气弹出老远,四肢朝天跌在假山后。
「哦哟,我的腿好像断了。」
午艳素来清雅绝俗,为了接近阿斐,只好豁出去牺牲形象,夸张地哼哼:「疼死了,大人救命!」
少年一甩衣袖,缓步来到假山旁,略带惊讶地问:「神仙有金刚不坏之身,怎会摔断腿?」
午艳脸颊泛红,信口胡编乱造:「我这十年行走不便,筋骨有点疏松。」
「噢?」武曲星明眸冷俊照人,在午艳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已看穿他的用心。
午艳的脸庞火辣辣,心里感到无望和失落,唉,真不该自讨没趣。
就在他即将放弃之际,武曲星浅浅地一笑,眉目顿时开朗清妍了十倍:「好,你既然走不了,可以暂歇在我府中。」
第六章(上)
午艳暗自欢呼,我正想与君共处,机会就送上门了。
他的喜悦不显露于形,客套地推辞:「那怎么好意思?」
武曲星性情沉静淡漠,并不作声,俯身查看午艳的伤势,他的脸近在咫尺,额发斜斜地落下一缕,显得异常英气不羁。
午艳心口像揣了一只小猫,酥□痒的,脸上乱哄哄地发热,自嘲地想:十年没见世面,我竟退化成了初出茅庐的楞小子。
武曲星伸出手,聚起一个蓝莹色光球,隔空停在午艳的膝盖上方,一股暖意由光球传递到伤腿,片刻后,酸痛的感觉消失。
午艳的身体暖和轻盈,比未受伤时更舒服,他坐起身笑道:「多谢!」
武曲星礼貌地问:「你好些了吗,不如我送你回府?」
刚才婉拒留宿,白白错失一个机会。
这回,午艳不再虚礼客气,立刻应道:「有劳大人。」
武曲星轻轻地说:「清辉。」
他寡言少语,但有一副极动听的好嗓子。
午艳没有听明白,扬起眉目询问:「什么?」
「你可唤我清辉。」武曲星探手来扶他。
午艳握住那双微凉的手,蓦然想起那句诗: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没想到,武曲星正神的本名,这么富有诗情画意。
一时间,他只觉心潮起伏,声音发涩地问:「我记得你叫阿斐。」
语音未落,便发现自己越矩了。
武曲星不以为忤,「我知道你,他们说,午艳是阿斐的密友。」话很含蓄,语气疏离,好象是在说上辈子的事。
不错,少年阿斐坠落红尘,已化为一杯黄土。
午艳鼻子发酸,洒脱地自嘲:「密友?我也算是密友吗?」
武曲星侧过头来,认真地打量午艳,眸光深沉如碧潭,无法窥见水面下的波澜。
这样灼灼的目光,让午艳更加泫然。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开口问:「阿斐是怎么死的?」
武曲星转身在前领路,俊秀的背影就在眼前,却觉遥远得无法捉摸。
他不带感情地说:「阿斐上阵御敌,被一箭穿心,当场落马毙命。」
午艳乍听,险些一头栽倒,喉咙哽咽着问:「他去的时候,痛吗?」
武曲星道:「不记得了。」
午艳不愿置信,追问:「阿斐武功盖世,怎么会被人射杀?」
「也许,他已经不想再撑下去了。」
「为什么?」午艳脸色发白,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十年前,他的心就已碎裂为两半。」武曲星平静地看着午艳,脸上甚至有淡淡的笑意,「他坚持了叁千多个日子,不过是为了一个诺言。」
午艳好像被人狠狠地刮了一掌,脸上火辣辣的。
想起自己曾大义凛然地痛责阿斐,逼他建功立业,抛开儿女情长。
阿斐,对不起!
午艳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没有滴落。
这一刻,他颜面无存,只想赶紧逃离此地。
他不愿露出伤感,眼睛红红地笑着说:「武曲星大人,我的腿已复原,就不劳烦您相送了。」说罢,低头拱手告辞。
武曲星还礼,并没有出言挽留,目送午艳仓皇地跑出上将府花园。
他站在原地一直没有动,夜风习习,吹得他衣诀飘飘,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午艳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家中,他走得匆忙,将自己的灵兽坐骑遗忘在上将府。
第二天,他病得厉害,没有出门。无忧照顾他服药喝汤,就去学府做事。
傍晚时,朱八戒前来拜访,将他的灵兽小白狼送回,关怀地问:「昨晚,你走得早,是因为武曲星吗?」
「朱兄费心了。」午艳一语带过,并不想把自己的伤心事摊开说。
昨晚,小白狼流落在外,吹了一夜的冷风,见了主人,眼泪汪汪地爬上床,趴在午艳的膝边,呜咽了几声。
午艳抚着小狼,柔声安慰:「你受苦了。」
八戒在一旁细细打量,奇道:「午艳,你脸色煞白,出了什么事?」
午艳笑道:「我正在研究,无地自容这几个字怎么写。」
八戒豪爽地大力拍着对方的肩膀,「你还有心说笑,看来没有大碍。」
午艳在狱中受累,身子清瘦,被他的巨灵猪掌拍得差点呛到,他有些感慨地说:「到人世间兜了一圈,没想到交到你这个朋友。」
八戒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天外飞仙地来了一句:「世上的情爱,是穿肠毒酒,我老朱深受其害,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辙。」
他平时大大咧咧,却一语中矢,道出午艳藏在心底的秘密。
「朱兄,可否请你帮个忙。」
「尽管吩咐,」八戒热情地自我吹捧,「我老朱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午艳指着案头的精美木盒道:「请代我赠给武曲星,感谢他昨晚义助。」
「好,没问题。」朱八戒坐了一会儿,捧着盒子告辞出门。走了几步,他按奈不住好奇心,悄悄打开盒盖,里面静静地躺着一瓶珍贵的月桂露,和一支罕见的蓝色玫瑰,花瓣鲜艳欲滴,闪着奇异的光泽。
朱八戒叹了口气,这种蓝玫瑰,长在天之遥,一颗金豆才能买到。以午艳目前的微薄俸禄,这简直是超级重礼了,希望武曲星会识货。
午艳将礼物送出后,倒没有过高的期待,休息了两天,如常去天府学馆上工。
无忧和卫羽办事得力,在他病假期间,将馆内清扫得明亮干净,空气中飘着淡雅的花香,叁人各自取了喜欢的书,打发时间。
午后,阳光正好,大门外车马喧哗,卫羽前去查看,片刻后,他满脸通红冲进来,激动地叫道:「来了!武曲星大人来了!」
午艳的心咯噔一下,难道是来看我的?
他很快打消了这个绮念,整理情绪,从容地起身恭迎。
这一次,没有几十位侍卫前呼后拥,武曲星一袭青色便服,玉簪束发,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身后仅跟着六位小将。
午艳的呼吸一窒,垂下眼眸,心中轻唤:阿斐,阿斐!
馆中寂静无声,无忧轻轻咳嗽了一下。
午艳从沉思中惊醒,抬眼一看,武曲星就停在面前,俊目闪光,气定神闲地说:「午大人,打搅了。」
午艳的心情活跃起来,问:「大人想看什么书?」
「随意,请你推荐几本。」
「好,这边请。」午艳脚步轻盈,引导武曲星越过几排书架,来到上古武将专栏,抽出一本山海经递上,「这里有不少传奇故事。」
武曲星俯身看向封面,摇头婉言:「已阅。」
午艳转过头,借着这个机会,仔细地近距离打量武曲星,「大人,你喜欢什么?」
「唤我清辉。」少年的容颜俊雅,光彩逼人,「我没有特别爱好。」
他负手眺望窗外风景,态度潇洒大方,任人观看,没有一丝骄奢之色。
这副英挺的相貌,分明与阿斐一般无二。
午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心口的酸涨难诉,苦笑了两声:「清辉大人,看着你,我总想到阿斐……」
武曲星微叹:「往事如风,午大人是位长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