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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林灼阳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他,可是萧典狠狠甩手避开了,他跌坐在床上,第一次抬起眼去正视林灼阳——
依旧是原来的模样,没有胖也没有瘦,圆滚滚的眼睛总是带着无辜。
萧典突然觉得很好笑,看来林灼阳离开了自己,日子也一样能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一直以来,他都表现得很强势,林灼阳那小子似乎只有跟在自己后面提鞋的份儿,可是现实却并不是这样。
现实是,他没有了林灼阳,就什么都没有了。
而林灼阳不一样,他有女朋友,有爸妈,如果自己真的死了,也只不过是林灼阳夜里拿来小忧伤的一段回忆,这段回忆的色彩会越来越淡,扎人的棱角也会慢慢磨平,直到林灼阳再也不会想起,再也不会记得曾经有一个叫萧典的男人,总是欺负他,总是气得他哭。
其实很多时候,表面上强大的人并不是强者,他们只是怕被人伤害,不得不竖起全身的刺,伪装成一副难以侵犯的样子。
骗了别人,也骗了自己。
“萧典……”林灼阳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只得低着头轻声问,额发垂下来遮住了脸,“你生病了?病得这么重……为什么不说?”
萧典凝视着他,那死小孩无辜的样子让他恨不起来,萧典觉得自己真的很无奈,同时他也不想再和林灼阳多有纠缠——
因为多在他身边停留一秒,心里的不甘就会疯长,他怕自己会忍不住,会扛不起,会一时冲动把真相都告诉林灼阳。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这是竖在他们之间的一堵危墙,只要打破它,林灼阳就能看到对面的萧典已经遍体鳞伤,但萧典不能把墙推倒,因为砖瓦碎片会伤到那个猝不及防的圆脸男孩。
如果他受伤的话,萧典想自己一定会后悔的。
死也死不瞑目。
所以,既然一开始自己就戴上了恶人的面具,那就把这个角色唱下去罢,至少在自己死之前,不想让林灼阳知道真相,不想让林灼阳动摇自己好不容易狠下的心。
萧典这么想着,轻车熟路地将嘴角勾成一个极具讽刺意味的弧度,他支着下巴,冷冷对林灼阳说:“我生了什么病和你没有关系吧?你算什么?你是我老婆呢,还是我老娘?你有管我的资格吗?”
林灼阳蓦地抬起脸来,耳根都涨红:“成,就算这样,我也是你老板,我难道……”
萧典眯起眼睛打断了他,幽幽道:“你错了,你不是我老板,林灼阳,我已经向林威递交了辞职申请,他也同意了。”
顿了顿,萧典神情漠然地说:“所以现在,你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要走了,这些日子租房钱我已经和房东结清……”
他说着,直视着林灼阳的眼睛:“我什么都不再欠你,我们两清了。”
他说着,缓了缓身子,慢慢站起来,去拿靠在墙边的行李。
林灼阳突然大声叫住他:“你不准走!”
萧典去握拉杆箱的手顿了一下,随即他冷冷哼了一声,不予理会,握住箱杆,偏执地向外面走去,林灼阳从后面跑了过来,止住了萧典的去路,他瞪着圆眼睛,一字一顿:“你不准走。”
萧典注视着他,然后他随意地笑了一下,靠在墙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不好意思,差点忘了,我是不该走。”
他说着,低头去翻自己的钱包,然后从把里面的钱全部拿了出来,包括那些丁丁当当的硬币,他把它们捏在手心,甩开垂落在眼前的额发,非常讥讽地对林灼阳说:“你瞧我这记性,都忘了哥们儿你要和杨小姐结婚了,这是我送你们两位的份子钱,没有用红包装起来,你自己拿去包吧。”
他把钱一股脑儿全塞进了林灼阳手中,转过了身,不知是什么表情:“我祝二位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喜酒就不喝了,新娘恐怕也容不下我。”
他说完就继续往前走,可是没走两步,背后就传来林灼阳愤怒的声音:“你够了萧典!分手了我们难道就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有你这么小心眼儿的吗?背着我欺负小雅也就算了,现在还要拐弯抹角的讥讽她,到底是她容不下你,还是你容不下她??!!”
萧典的肩膀一颤,然后他回过了头来,浅褐色的瞳孔有那么一瞬的收缩,然后林灼阳手里捏的钱就向他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萧典拎着行李站在原地,那些硬币砸在他衣服上,又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房间里一时没有人说话,只听到几枚硬币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等最后一枚硬币滚到床底下,啪嗒跌倒不动了,萧典才慢慢开口,声音很古怪,像是在极力按捺着什么。
“我小心眼?背着你欺负她?”萧典靠在墙上笑了起来,笑到最后,狠狠拧紧了眉,目光几乎锐化成刀,“林灼阳,你太可爱了!你丫根本不是脑残,你他妈的根本没有脑子!”
他死死盯着林灼阳的脸,当初被抛弃时,心里的那种不甘和仇恨又死灰复燃般烧了起来,他咬牙切齿地对他说:“我们分手?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过?我从来就没把你当爱人来看!你顶多就算我的床伴!免费的,不用付钱!你就得瑟吧,你也不想想看,有哪个长得好看头脑又好的男人会看上你?!别白日做梦了!”
萧典甩出这些话完全是气昏了头,他只想看林灼阳恼羞成怒的样子,也算是死前最后的任性,最后的坏心。
林灼阳果然被刺痛了,他的嘴唇都在颤抖,脸色白得像纸一样,可是这一次他没有哭,或许人在最愤怒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他点了点头,好像在努力嚼咽下萧典这番话,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很好……”他轻声道,“这是你的心里话对吗?”
他转过身,疯了一般在床头抽屉里翻找,然后他找到了一张薄薄的纸,他把它扯了下来,用几乎已经抖得握不住笔的手在上面写下了什么,然后他走到窗前,一下子拉开了窗户,风瞬间灌了进来,薄薄的纱帘被吹得肆虐纷乱。
林灼阳狠狠褪下无名指上的戒指,二话不说,将它朝着外面眩目的光线扔了出去。
萧典被强烈的天光刺得几乎要流泪,与此同时,他感到自己左手无名指上传来一阵火炙般的剧痛,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自己的手掌,眉头紧锁着。
林灼阳朝他走了过来,紧紧绷着脸,他把刚才从床头柜里找出来的那张纸塞进了萧典怀里,声音在颤抖:“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么,这个给你!”
萧典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林灼阳,然后忍着无名指上火辣辣的疼,把皱巴巴的纸头展开——
那是他送给林灼阳的生日礼物,已经签了名的爱情支票。
上面林灼阳龙飞凤舞地写了一句话:
“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萧典盯着那张支票,半晌没有说话,然后他轻轻咳嗽几声,笑了。
他当着林灼阳的面,把那张支票对折,然后慢慢地,平静地撕成两半,再对叠,再撕。直到支票成为零碎的纸片,纷纷扬扬从萧典冷白修长的指间飘落,飘在泛着金色光斑的地板上。
这个过程中,萧典一直在微笑。
他对林灼阳说:“我不会接受它,因为我说过,它是爱情支票,而我已经不再爱你。”
他说完,最后一次带着胜利者的假面,向林灼阳勾扬起唇角。然后他转身,踩着一地纸片和硬币,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拎着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套房子。防盗门在他身后合上的瞬间,萧典觉得无名指的疼痛已经到达了让人难以忍受的极点。
他进了电梯,剧烈地咳嗽几声,然后抬起手细看,就在这时,那枚婚戒发出令人惊讶的苍白光晕,然后戒身燃起了明亮的,却又不烫手的火焰,在那微弱的火光中,戒指慢慢枯槁,慢慢融化。
最后,随着一阵清脆的裂响,它化成了星星点点的齑粉,从指隙间无声无息地飘落下去。
萧典知道,就在这一刻,被林灼阳抛掷下去的另一枚戒指一定也碎了,在冰冷的积雪中,零落成灰。
萧典走出了这栋楼房,他知道林灼阳所在的屋子里有一个窗口,从那里可以看到下面的景象,可以看到他离去的背影,他没有回头,不知道林灼阳是不是正站在窗台前看着自己远去,他只是咬着牙,踩着厚厚的积雪,一步一步,口腔中满是血腥味,身体仿佛像被钝刀一下一下地劈开,砍断血肉筋骨,砍断血管肺腑。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靠着什么,才终于走到了小区僻静无人的窄巷里,终于走出了林灼阳所能看到的范围。
也许是凭着那一口闷气,或者……只是不想让林灼阳看到自己再次跌倒的狼狈模样。
左手在淌血,点点滴滴的红色,顺着修长苍白的无名指淌下来。
在指根处,原来戴着戒指的地方,有一道狰狞的血痕,死勒在皮肉上。那是林灼阳给他的所有痛楚里的万分之一,但却是唯一清晰可见的。
其他的,只能烂在心里,只有自己知道。
萧典跪倒在阴暗的小巷深处,他看到自己手腕上的蛇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他捂住口一阵呛咳,咳完之后,喉中是翻涌起了强烈的腥膻味,他眼前一黑,吐出的全是血。
那样热烈鲜艳的红色,在茫茫雪地里盛开着,就像独自耐过严冬的花朵。
萧典怔怔看着面前的血,竟然有种已知天命的豁然感,他跪在地上,身体突然开始变得很冷很冷,头脑里嗡嗡的全是一些他难以分辨的声音,他觉得有寒风穿过了他的胸腔,四肢百骸都像被撕裂一样。
萧典突然知道会发生什么了——他凝视着新淌下的一滴血在落地的瞬间变成了冰冷的螺丝钉,莫名其妙地很想笑。
笑自己一朝为人,中间经历了再多,却依旧逃不过命数。
萧典倒在了地上,眼眶突然很酸涩,然后他觉得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自己面颊的弧度流了下来。
咸咸的,有些苦。
……原来自己也是会哭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