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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7年第04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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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情史........................常 芳
  锄奸.........................石钟山
  小街西施.......................盛 琼
爱情史
常 芳 
  第1章 
   
  清明过后,阳光的穿透力直抵地心,地温就从深处的泥层里泛出一层一层的暖意来,仔细地包围了草木万物的根。草根暖了,就伸开了细长的触须,饱吸着温暖,恣意地冒出了成片的绿芽,夸张地把地面弄成了一幅一幅随心所欲的水彩画;树木暖了,就齐齐地把枝叶梳理得一片清明,把该绿的叶子、该开的花朵都排上了枝头,它们或是星星散散、淡淡雅雅,或是熙熙攘攘、媚态百生。手拉手地演绎着春暖花开的阵势。 
  老邮差看着路边那些随意蔓延、高低相错、姿态各异的杂草和树木,看着那些在春风里捺不住性子竞相盛开的花朵,心里缓缓地叹着气:如果手里还有庄稼地的话。眼下正是人们进进出出到地里给麦子灌水施肥的日子,可惜锦官城的人现在已经没有种庄稼的地了。 
  老邮差一路走着,走几步,就站下来歇一歇脚。坚硬的水泥路面硌得他脚底板难受。 
  锦官城已经面目全非了,老邮差不想看见没有各种庄稼的锦官城,他的眼睛没处着落,索性就只看触着路面的拐棍。随着他的步子,拐棍在有节奏地敲击着水泥路面,那动静好像一头新挂了掌的毛驴走在新铺的青石板路上,声音刺激得人耳朵里直起刺。没有了庄稼做衣裳的锦官城,样子像是一个卖豆腐的人挥着一把切豆腐的钢刀子,切一板子软豆腐似的,三刀两刀,轻轻松松,利利索索,就把一个锦官城切成了无数零零碎碎的块块和条条。那些长条的被铺成了一条一条硬硬的水泥马路,小块的则被无数的砖头和瓦块团团地包围起来,围成了各种形状及名目的工厂和店铺。 
  整个锦官城,就剩下一块墓地,还草丰木盛地退缩在一边,没被坚硬的水泥壳子固住。 
  早上,孙子尚连民喊他第一声爷爷时,老邮差就听见了。他的耳朵好使着呢。但是,他仍然装作没听见似的,一步一步继续朝前走,右手里的拐棍并没有触到地上,而是在他手里前后地晃着,像是在给他的步子打着节拍,又像在给他数着从家里走到墓地去的步数。 
  他不说话,可不是冲着孙子去的。他是在生小儿子尚进东的气。 
  锦官城人都习惯叫他老邮差,他在心里也叫自己老邮差。现在又不用拿着粮本子到粮站里去买粮买油了,除了领工资的时候会用到尚宗仁这仨字,平时他的名字就跟现在派出所里挂的那些空户一样,只是树叶子似的挂在一个树杈上。 
  树叶子这个比喻,是锦官城有名的小顺说出来的。这个小顺,在大街上一走,就能晃悠出一摞新名词来。二先生喜欢说五色令人目盲,这个从城里跑回来的小顺,恰恰就跟染缸里一根搅颜料的棍子似的,身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颜料了。老邮差不喜欢这个从城里跑回来的小顺,他现在称呼小顺,都说是那个从城里跑回来的小顺。不喜欢归不喜欢,小顺说人的名字是像树叶子一样挂在树杈上的,老邮差却不得不对这话有几分赞同感。 
  老邮差尚宗仁一辈子没有离开过锦官城。1950年县里到锦官城设了个邮政分所,要在锦官城招投递员送报送信,但告示贴出去了几天,也没人愿意去干这种跑腿受累的活。锦官城的人说,身上背着个布袋子,走村串户地转悠,挨家挨户地打听着门送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饭的,人家还不放狗咬?邮政分所的门挨着剃头匠老冉的剃头铺子,尚宗仁到老冉的铺子里剃完了头,站在门口朝邮政所里看,就看见了所长老苏。老苏在里头擦柜台,抬头看见了在门口朝里望的尚宗仁,就笑着招呼尚宗仁进去。 
  尚宗仁笑了笑,摸着刚理过的短发,走进了邮政所的门。一间屋子,两眼就瞟完了。尚宗仁看着老苏,说:“以后锦官城的人朝外写信,给你就行了?” 
  老苏说:“买张印花贴上,给我就行了。” 
  尚宗仁表示怀疑地说:“真能收到?” 
  老苏折身走进柜台里,一会儿,手里拿出几封信转了出来,把信举到尚宗仁眼前,说你看看,这是从哈尔滨寄来的,这是从山西寄来的,都是远路里来的。 
  尚宗仁疑惑地看着老苏手里的信,问:“花几分钱,几千里路远也能给送到手里?” 
  老苏点着头说:“对,只要有地址,全国什么地方都能送到。”说着眼睛盯了眼尚宗仁,问,“你愿意不愿意来这里给我帮帮忙?这可是个行善积德的好活。眼下是要步行着去送,可过不了一阵子,就能给配上自行车。那时候,两个车轮子一转,路就变短了,就轻快了。” 
  老苏人长得和善,说话的声音也绵软,让尚宗仁一时觉得没法拒绝。他又摸了摸头皮,支吾着说:“要是没人来干的话,我就试试。” 
  回到家里,尚宗仁说完他答应老苏去邮政所里帮忙的事,他母亲的泪水就流下来了。她看着儿子,抬手抹着泪说:“看来你真是这个命,让我担惊受怕了这些年。现在你去干这个也好,等于把要饭的命冲了。” 
  尚宗仁三岁的时候,被母亲背着到崇光寺里去上香,走到庙门外咸瞎子的摊子前,尚宗仁的母亲忽然想给尚宗仁算算关煞,就从背上放下尚宗仁,牵着他的手到了咸瞎子的跟前。报完了生辰八字,咸瞎子掐着指头算了一阵子,突然停下了掐动的手指,把手指僵在了那里,缓缓地开口说:“二嫂子,您也别给我钱了,省下两个钱,领上孩子到庙里进香去吧。” 
  锦官城的人都知道,瞎子算命不要钱的人,要么就是快死了,要么就是命贱得不值算命钱了。尚宗仁的母亲急了,慌慌张张地问:“大兄弟,您这是怎么说的?” 
  咸瞎子翻动着两只空洞的眼睛,说:“乡里乡亲的,我也不瞒您了,别看着您家里现在置几十亩地,还开着饭铺子,走着油盐驮子,可您这个儿,命里注定就是数门鼻子的命。” 
  咸瞎子的一席话,听得尚宗仁的母亲心里惶惶地,庙也忘了去,抱上儿子扭头就往家走。回到家里,她不敢和家里人声张,连丈夫二梁也没敢说。只是在背地里偷偷地擦眼抹泪。细想想,除了要饭,还有什么活用得着挨家挨户地去数人家的门鼻子? 
  从高处俯瞰河道里的麦子,和在麦子身边看它们的感觉彻底地不一样。站在麦子边上看,麦子和人是连在一起的,人和麦子是一个完整的整体;在岸上看,麦子就像是在梦里了,遥遥地浮动着,起着涟漪,几乎一点儿也不切实际。 
  看着那些在风里涌动起伏着绿色波浪的麦子,尚连民觉得心里头特别的别扭。若是在十年前,锦官城的人就是用手指头去思想,也不会有人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人把麦子播种在河道里。河道是什么地方?顾名思义它就是流水的地方,流水的地方可以生长水花水草,生长鱼虾水虫,生长石头和水苔,生长鸭和鹅,但一定不是麦子扎根生长的地方。可是,现在,麦子却不容置疑地种在了河道里,堂堂皇皇地长在河道里,像一个怪异的梦,张扬着一头飘忽的头发,占据着河床。尚连民摇晃了一下脑袋,像是要从脑袋里晃走这个奇怪的梦,又像落水后爬上岸的人在拼命地甩动沾在头发上的水。 
  太阳升起来了,金色的马车轮子飞过河边一片杂乱的树木,那些麦子就被太阳柔韧的光芒罩住了。麦子还没有抽穗,叶子和那些崭新的杨树叶子一样,也像涂了层细密的油,在风里软软黏黏地摇晃着。季节才过了清明,它们的叶子还不能在风里哗哗啦啦地发出那种明亮响声。麦子地边的湿地上,开着一些紫颜色的小碎花,半褐半绿的心形叶子紧紧地贴在地皮上,只用细细的绿茎子顶着几片紫色的小花瓣,好像在开花的空当里突然受了什么惊吓,模样战战兢兢地停在了那里,惊慌地观望着,花瓣再也不敢往大处张扬了。 
  刚才站在那里看麦子,尚连民脚下就踩踏着那些紫色的小花,把它们身体里一滴一滴紫色和绿色的液汁都踩了出来,然后又把那些汁液一点一点地渗回了它们扎根的泥土里。 
  踩着花的时候,尚连民没有注意到地上有花开了。那会子,他的眼睛和心思,全都落在了河道里这些麦子的身上。 
  他在想麦子是种在河道里的。还在想这种种植的背景,是不是非常滑稽。 
  河道里已经没有水了,河床是干涸的。但是没有水的河道依然还是河道。河道里那些被清澈的河水冲刷着,不知道干净了几百年几千年身子的沙粒和石头,几年前都被尚进东的工厂制造出来的黑色污水湮埋在了污泥底下;两边靠岸的湿地里,同样是淤积的厚厚的烂泥,只有中间的一线水沟,还积存流淌着一缕散着淡淡臭气的黑色污水。 
  麦子种在河道里,是他爷爷尚宗仁的主意。在家人眼里,这个老头子老得都有些古怪了。 
  种麦子那天,锦官城的好多人都跑来看热闹。他们不知道尚连民在河道里种麦子是谁的主意,都以为是尚连民自己的主意。尚连民也不解释,随便他们怎么说去。他们看着尚连民在那里认认真真地刨地,划垄,施肥,撒种子,就都站在河岸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笑,七嘴八舌地说面粉才多少钱一斤,又不是金子的价。再说,就是金子的价,整个锦官城的人都饿死了,也饿不着他们家一颗牙,他们家里有那么多厂子,钱像树叶子一样多。 
  小顺在人群里站了有一刻钟,他朝那些七嘴八舌的人瞪了一眼,然后就甩掉了脚上的皮鞋,挽了裤腿走下河岸,从尚连民的手里接过馒头说:“我来刨地,你撒肥料和种子。” 
  尚连民说还是你撒吧,轻快些。 
  小顺弯腰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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