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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红带着激赏的表情朝“兵哥”一笑。“兵哥”在她的面前潇洒地打了个响指,自得地说:“没事啦!你快把阿美姐扶到里面休息一下,我在这里帮你们看一会儿店。”这时,有一些路人和邻居围过来打探,“兵哥”冲他们不耐烦地挥着手:“看?有什么好看的?走吧,快走吧,这里又没有钱要分,你们凑什么热闹呀?”把人都弄得灰溜溜地走远了。
阿美说自己没事,让志红先把店里的货整理一下,自己一个人强打精神走进里屋。她把门刚一关上,人就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比抖筛子
还厉害。她咬着牙,拿起一面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她看到了一张戴着面具的恐怖的脸。她进了厨房,打了一盆冷水,小心地把脸上的血迹和灰尘轻轻地洗去。做完了这些,她平静地躺到床上,拉过一床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蒙了起来。她的身体像通了电似的在被子下抖个不停。她咬着自己的嘴唇,把嘴唇都快咬破了。她一个劲儿对自己说:“不哭,不哭,我不哭,不要哭。”可是,她的泪水到底还是没有控制住,到底还是像瀑布似的泻了下来。
从来没有这么屈辱过。比死还要恐怖的打击,完全没有预兆地降临了。周围的一切闪着一种噩梦般的奇异的光。时间在这一刻突然凝固起来,不再往前走了。天下大乱了,天翻地覆了,天昏地暗了,天摇地动了。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打,被人辱骂,被人糟蹋,可是她却无法还手。她无法还手的并不仅仅是她的身体,还有她的名誉。她怎么能在别人面前证明自己的清白呢?——或者,她根本就不是清白的?一个寡妇,一个漂亮的寡妇,原本在别人的想象里,就已经像一团黏糊糊抹布一样暧昧不明了,经过这么一场大乱,她还能保住自己的名誉吗?——可是细想想,自己真的没有一点过失吗?对于赵书记的错误,自己真的可以做到心安理得、问心无愧吗?对于他老婆的发疯,自己真的可以摆出一副完全无辜的样子吗?这一切,是不是在从前那些与赵书记交往的日子里,就已经埋下了祸根?
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这是上天的法则吧?阿美想:虽然很多事情都是说不清楚的,虽然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但自己心里还是明白的,毕竟,对于赵书记,她还是欠下了一点什么的。要不,自己怎么第一眼见到他那个丑老婆时,就有一点心虚呢?如果,当初,她对赵书记的态度再坚决一点,如果,她从没有主动找过他,如果,她没有接受他送给自己的那些东西,是不是她现在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把那只疯母狗打出门去?是不是她还可以到派出所去报个案,或是告到那个女人的单位去?——然而,现在,她不能。她被疯狗狠狠地咬了一口,可是,是她自己先招惹了它的,虽然那不是存心,也不是故意,虽然她一直在避免招惹它,可是,毕竟,她还是和它有所牵连的。因此,她只能忍气吞声,让这件事情赶快像水汽一样地蒸发掉。她只能祈祷没有更多的人知道它,议论它。她只能打碎了牙齿和血吞。也许,这样,自己的心反而能够平静一点。因为现在,她再也不欠那个倒霉的令人同情的男人了,如果说欠,那就是他欠自己的了。——这么一想,阿美冷静多了。她的心里充满了对“兵哥”那帮人的感激。是啊,今天,多亏了“兵哥”的及时相助啊!要不,事情闹大了,自己的脸该往哪里搁呢?这件事情该怎样收场呢?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想归这么想,但恨,还在心里肿胀着,淤着血,带着伤,根本平息不下去。那个丑女人骂自己的那些话,一遍遍地在耳边回响着,那是钝刀子割肉的痛楚,那是电钻钻心的感觉,每一下都翻卷着模糊的血肉。这是怎样的屈辱啊!让人没有勇气继续生活下去的屈辱啊!她的手臂、脸颊,仍旧火辣辣地痛,好像比刚才还痛得厉害了。是的,如果她不是一个寡妇,如果她的丈夫老沈还活着,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呢?怪来怪去,其实就该怪那个狠心的老沈呀!就该怪他的苦命呀!蓦地,她感到自己的脑袋像地雷一样闷闷地炸了一下。天地在一瞬间突然安静了下来,然后一阵剧烈的头痛就袭了上来,汹涌澎湃的,淹没一切的。阿美抱着自己的头,在床上滚来滚去的,嘴里发出了一声声短促的“哎哟”“哎哟”的叫唤。汗水很快就将她的全身浸湿了。
这一回,阿美是真的生病了。
她发着烧,从一个噩梦过渡到另一个噩梦。她像一个被剥了皮抽了筋的人,心脏有承受不了的痛,一揪一揪的,脑袋有不能忍受的痛,一跳一跳的,浑身上下都有不能形容的痛,一抽一抽的。她含糊地呻吟,感到生命像一张薄薄的纸,和自己的身体分开了,飘在半空中。迷糊中,她听到一些声音,忽大忽小的。她还看到一些人影,在自己的身边飘忽着,时近时远的。朦胧中,有冰凉的毛巾敷在了她的额头上,有温热的水流到了她的喉咙里。她感到舒服了一点。恍惚中,似乎看到有个男人伸出一张大手来,在她的身上轻轻地抚摸着。他的手像一片清凉的荷叶,摸到哪里,哪里就有一种轻松的感觉。这个男人是谁呢?到底是谁呢?哦,他的脸在氤氲的雾气中,渐渐地明晰起来了。他的眉,眼,鼻,唇,啊,是老沈!是她亲爱的丈夫老沈回来了!是的,她再也不用担心了。再也不用害怕了,她在他荷叶一样的大手下,慢慢地昏睡过去了……
阿美生病之后,孙志强来了几次,帮妹妹一起打点店里的生意。他已经听志红把当时的情景描述了一遍,知道阿美现在的心情,许多话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只得说些叫她注意身体之类的客套话。阿美见他来了,赶紧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她有些吞吞吐吐地问他,运输公司最近可有什么议论。孙志强说,一切都还好,人们谈赵书记的时候,还是同情的多,大家都说他找了个神经病老婆,没有几个人把她的话当真的。阿美又问,他老婆最近到单位闹了没有,孙志强说,那倒没有,她还想怎样啊?她闹也闹了,神经发也发了,气也出过了,她还想杀人放火呀?她自己不想过日子了呀?孙志强说着说着,就气愤起来,他的眉皱着,声音也高了,他说,我怎么也想不通,赵书记怎么会找这样的老婆呢,长得不上台面就算了,还是个地地道道的泼妇,神经病!阿美淡淡地回道,这些天我也想通了,也不怪她了,想想她也怪可怜的,谁家的丈夫出了这种事情,做老婆的不觉得丢人现眼呢?我感觉她还是很在乎自己的老公的,也可能就因为太在乎了,所以——她还没说完,孙志强就气呼呼地说,那也不能变成疯狗到处乱咬人啊!阿美说,算了,算了,这件事情过了就算了,我真的再也不想提了,我只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孙志强忙安慰她,你放心吧,他老婆到你这儿闹的事,我们单位的人好像还没有人知道。阿美的眼睛一下子就活泛过来,她连连说,我就担心这个,这就好了,这就好了,但愿所有的人都不再提了,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孙志强对阿美的态度有些惊讶,他不服气地说,阿美姐,你,真是太大度了,太善良了,你,你干吗要咽下这口恶气呢?阿美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说,人家赵书记从前对我家不薄的,现在他是在落难的关键时候啊,我们怎么能再给他添乱呢?听了阿美的话,再看看她憔悴得像病菜叶一样的脸色,孙志强还是不服气。他想,虽然你阿美姐是个大好人,可是做好人也是有原则的啊。一个女人怎么能忍气吞声地背下这样一口大黑锅呢?怎么着,也要查个水落石出,还自己一个清白呀——孙志强自然不知道阿美和赵书记背后的那些故事——不过,这样的时候说这样的话,就有挑拨离间、煽风点火的感觉了,所以,孙志强到底还是把这些话咽到了肚里。但是他的心里一直堵着一口闷气,像吞了一口粪便似的。是啊,他的阿美姐,怎么能被人这样糟蹋呢?别人糟蹋了她的荣誉,不也像是糟蹋了自己的荣誉吗?真的,不能想的,一想,他的心里就堵得生疼,血咝咝地痛,又找不到出口。不过,有一点,他是清楚的,再怎么不平,再怎么难受,他都不能为阿美出面的。不是他不敢做这个“出头鸟”,而是他不能。他这个没结婚的大小伙子,怎么能再上前插一杠子呢?
阿美虽然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但也不能说没有收获。她精神好一点,头痛不厉害的时候,就靠在床头上一边织毛衣,一边想问题。等她的病好了之后,她也终于想通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她要赶紧嫁人,再找个男人。一个寡妇,尽管再好强,再独立,可是她的脑门上像是随时随地都贴了一张纸条似的,那纸条上写着:我的身边没有男人。这就给了别人很多的想象空间,也给自己带来了很多想象不到的麻烦。这情景就像是一间不上锁的房子,虽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小偷,但这至少给那些喜欢偷鸡摸狗的人留下了空隙,也把自己置于一种没有遮挡的境地了。她以前总担心丈夫去世没多久,自己如果再找别的男人的话,会给人留下轻浮、浪荡的印象。现在她担心的恰恰相反了,如果自己的身边再没有正儿八经的男人,如果这个家再没有一个男人出现,她面对的污泥浊水恐怕会更多的。一个男人就是一个家的挡箭牌,一个丈夫就是一个女人的保护神啊。不承认这一点是不行的。她从前左顾右盼,步步为营,处处小心着。生怕给别人留下什么口实,生怕败坏了自己的名声,可是,结果又怎样?就因为她是一个寡妇,就因为她没有丈夫,她实际上一直处在人们的有色眼镜之下。不管那是同情,还是歧视,实际上,人们想到她阿美的时候,想的最多的还是“她是一个寡妇”。寡妇,就像刻在她脸上的两个洗不掉擦不去的“红字”一样,让她成了一个“二等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