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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对,两个人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
林振海仔细地把李彪打量了,见眼前的李彪完全是一副老百姓的装扮,他的心顿时放下了一半,忙上前一步,看着李彪的眼睛:兄弟,你咋来了?
俺想看一眼咱爹娘。
林振海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一提到爹娘,他心里所有的防线顿时坍塌了。
一旁虎视眈眈的朱打铁,见此情景也收了枪,忙说:你们哥儿俩说,俺去准备酒肉。兄弟来了,得好好喝它一次。
朱打铁一走,林振海一把抓住李彪的双手,颤声道:兄弟,难为你还惦记着爹娘。
养父母被日本人带到城里后,李彪的确再也没有见过两位老人,见林振海这样,他也动了情:爹娘还好吧?
林振海表情复杂地点了点头:俺这就带你去看咱爹娘。
说完,拉着他转进一个小门。
里面有保安团的人站岗,走过一条小胡同,前面又出现一个门,那里就是日本人在站岗了。
日本人显然是熟悉林振海的,见他过来,就收了枪,嘴里喊了声:哈咿——
林振海带着李彪长驱直入地进了日本兵营,三转两绕地就到了一座小院。还没有迈进门,林振海就兴奋地喊:爹、娘,李彪来看你们了!
说完,林振海在一旁跪下了。
两个老人忙从炕上下来。娘拉住李彪的手,胆战心惊地问:孩儿呀,你咋来了?日本人没拦你呀?
李彪就说:好久没见你们了。从你们进了城,俺就放心不下,今天特意进城来看看爹娘。
爹原本发亮的眼睛顿时暗了下来,他咳着嗓子说:孩子,以后可不敢来了,日本人杀人不眨眼,他们想着法地抓县大队的人。俺和你娘都好,以后可千万不敢再冒这个险了。
李彪点点头,坐在炕边,和两个老人拉着家常话。
林振海一直跪在那里,低着头,不说一句话。
和养父母又说了一会儿话,李彪站起身:爹、娘,你们多保重,时间不早了,俺要走了。
那你快走吧。别在城里待了,这不是人待的地方,到处都是日本人。
爹说完,狠狠地用眼睛瞪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林振海。
养父母一直把李彪送到院门口,神情里充满了不舍。
林振海和李彪走后,娘突然掩面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絮叨着:这是过的啥日子呀,有家不能回。老天爷呀,你睁睁眼啊,看看俺们遭难的家吧。
李彪和林振海又回到了保安团。
两个人长久地凝视着,林振海知道李彪这次来,绝不是看看爹娘那么简单,想到李彪几年前上山劝他参加游击队的事,便开了口:爹娘都在日本人手里,这你亲眼看到了,想让俺拉着人马去参加县大队,那是不可能的,也是办不到的。
李彪望着他,神情复杂地说:知道你是不会走的。你现在就是想参加县大队也晚了,你知道,就是因为你,县大队牺牲了多少同志?当然,他们不是你亲手杀的,但你逃脱不掉责任。
林振海的身子震了一下,终于缓缓地说:这都是日本人逼的,如果没有日本人,俺就不会下山。
县委和县大队现在把你定为这一带最大的汉奸,专门成立了锄奸队,俺就是锄奸队的队长。
林振海听了,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枪,见李彪
纹丝不动地仍站在那里,他的手又放下了。
李彪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继续说下去:即使俺不锄你,也还会有别人来锄你。如果你想开了,去县大队自首,有立功表现的话,也许还会有一线生路。爹娘你放心,只要俺在,有俺一口干的,就不会让他们喝稀的。爹娘是你的,也是俺的。
林振海的身子猛烈地震了一下,跌坐在椅子上,然后将目光从李彪的脸上移开,定定地望着紧闭的那扇门,半晌才说:你今天来这里,就不怕出不去?
李彪神情笃定地看着他:既然来了,俺就想好了。你现在可以叫日本人把俺抓起来。
林振海听了,抱住头,一副痛苦的样子。
李彪又接着说道:即使俺死了,还会有人来锄你,直到把你锄掉为止。
林振海终于把手放下,闭着眼睛说:那你现在为啥不动手?没枪是不是?俺这儿有。
说完,伸手把枪掏了出来。拍在桌子上,小声地说:子弹都上膛了,拿去吧。
李彪盯着那支枪。此时,他距离那枪也就是两步的样子,只要扑过去,抓起它,向林振海射击,整个过程绝不会超过两秒钟。两秒钟之后,一切就都结束了。但同时,他也想到了后果,那样的话,他将插翅难飞。现在,他还不想这么做,他只希望林振海能醒悟,然后寻找合适的机会,带着保安团走出城门。如此,林振海就获得了新生。城里城外,看似只是一门之隔,但这一扇门,便隔开了两个世界。
想到这儿,他放低声音喊了声:哥,俺想在城外等你。
说完,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林振海瞪大了眼睛,望了眼桌上的枪,再看一眼李彪走出去的背影,想想他刚才说过的话:俺不锄你,也会有人来锄你。哥,俺在城外等你。
他站了起来,追到门口,脚步又停了下来。他喊了声:来人哪。
朱打铁提着菜和酒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你兄弟咋一口酒没喝就走了?
林振海有气无力地挥挥手:你把他送出城吧。
朱打铁想问什么,又没问,放下手里的东西,跑了出去。
锄奸队这一次又是空手而归。
几个人的情绪都不高,满怀心事的样子。李彪走在最前面,王一刀追过来问:队长,你说林振海真的能带着队伍,从城里出来?
给他个机会吧。他能出来,也省得咱们锄他了。
李彪这样一说,几个人便不说话了。
后来,在李彪把锄奸的经过汇报给刘猛和曹刚后,刘猛当即就批评了他:你不该去见林振海。他当过土匪,现在又是汉奸,他啥事做不出来。咱们一百多个弟兄都死在他手里了,别为了个汉奸,再把你搭进去,咱们县大队的损失可就大了。
曹刚也说:李彪同志,下不为例。你有个闪失,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那是咱们县大队的事。
李彪就争辩:俺想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这对咱们县大队也是天大的好事啊。
刘猛忙摇着手说:我看林振海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他要是想参加县大队,早就下山了,还用等到现在。
曹刚站起来,一边踱步,一边说:看来要想锄掉林振海,下一步,只能引蛇出洞了。能把保安团争取过来更好,不行的话,从他身边的人人手也行。现在看来,就是锄掉个林振海,只要保安团还在,就还会有其他的人替鬼子卖命,结果是一样的。锄奸的思路,咱们还可以扩大一些,别总是盯着林振海一个。
曹刚的提议得到了众人的赞同。现在的保安团是以林振海从山上带下去的土匪为核心建立起来的,山上山下的情况不止林振海一个人熟悉,最好的结果是把保安团争取过来,鬼子就彻底失去了拐棍。对林振海不好下手,可以先从他周围的人下手,一样能起到杀一做百的作用。
县大队在统一了锄奸的思路后,锄奸队便有了目标,开始酝酿下一步的行动。
林振海在李彪走后,心情一下子又恶劣起来,他见什么砸什么,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起来。
朱打铁跑前忙后地劝,嘴里一遍遍地说:老大,又咋的啦?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别砸了,来,咱哥儿俩喝酒。
林振海终于平息下来,他蹲在地上抱着头,瓮着声音说:兄弟,你后悔和俺干不?
老大,你这说的是啥话。咱们一个头磕在地上,不是对天发过誓嘛,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咋还说后悔不后悔的话。
林振海就抬起了头:咱们的后路断了,咱们对县大队犯下的罪大了。
朱打铁死死地看着林振海,不明所以地问:咋的,你刚走那个兄弟是县大队的?
林振海点点头。
朱打铁立马白了脸:俺说嘛,他出去的时候保安队门外还有三个人等着他。算上你兄弟,他们一共四个,俺看着,个个都不是善碴儿。
林振海低下头,吸着鼻子道:他们是来锄掉俺的。
朱打铁拿在手里的酒瓶子,“哗”地掉到了地上,半晌才哆嗦着说:那你不该放他们走啊!
林振海无奈地抬起头:不放他又有啥用?他们不来锄俺,还会有别人来的。
咱让县大队的人惦记上可不是啥好事。现在咱靠着日本人,一时半会儿的,他们也不能把咱咋的,要是日本人靠不上了,咱们就没路可走了。
林振海站了起来,目光突然又变得凶狠起来,他咬着牙说:可咋也不能丢下爹娘不管吧。咱们已经对县大队犯下罪了,就是这时候出去,县大队的人也不会轻饶了咱们。
朱打铁拍着胸脯道:老大,该咋的你就说吧,是死是活就是场游戏,从当上胡子那天起,俺就没想过有啥好结果。只要跟着老大你,活一天是一天,没啥大不了的。
那你给俺告诉弟兄们,从今往后都打起精神,站岗放哨的,要严加注意。
老大,这你放心,日本人的眼睛瞪得比咱还大。
林振海摆了一下手:这事不能靠日本人,他们救不了咱们,还得靠咱自己。晚上加双岗,巡逻哨多增加几个班。
听你的,老大。俺这就去安排。
朱打铁转身走了。
林振海又把枪拿了出来,想了想,把抽屉里的一把枪也拿出来,压上子弹,塞到被子里。然后,在腰上又掖了一把枪,向门口走去。
他带着几个保安团的人,院里院外地转了,直到感觉万无一失了,才回到屋里。
刘猛和胡小月
刘猛的腰伤又犯了。伤是老伤,在长征打腊子口时受的伤,一块弹片嵌进了腰里。当时部队没日没夜地赶路,没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