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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怜惜地望着我,“芊羽,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无奈。”他抚着我的肩,“你瞧远些,大周江山风烟八万里,皆在我们足下,并非人人可以企及。”
我凝眸望着烟雨中仿佛洗褪了颜色的楼台殿阁,轻轻道:“大周朝江山风烟八万里,雪魄所求的,只有一个持逸。”
皇兄凝视我片刻,“你还放不下他么?”
我伸出手接出一滴清凉的雨水,兀自微笑,“若这天可以不下雨,我必能放得下他。”
皇兄默默叹了口气。我道:“皇兄,你和我不一样。你心爱的人虽然出身微贱却成为了你的皇后。我没有你这般幸运。皇兄,你的情爱太顺利,所以你无法体会我的心情和感受。爱而不得,是如何侵人心骨的难受。”
皇兄半晌无言,轻轻拢一拢我的肩,道:“若是可以,朕希望自己的妹妹不要再有这种难受。”他靠近我,耳语道:“持逸也算不得辜负你,你病着那些日子,他死命求母后放他来看你一眼,你晓得么?他为了能见你,额头也磕破了。”
我的眸光一亮,心头似有什么被瞬间点着了,片刻问:“他好么?”
“还好。”
我定一定神,道:“皇兄,让我见他。”皇兄摇头,我沉思须臾,道:“最后一次。”闭上双目,再不言语。皇兄默然无声,良久,才听得他的薄靴砦砦作响,一路出去了。
他瘦了许多,额上的伤口像极了那一晚我的唇印,如不完满的新月,鲜红触目。
我轻声道:“何苦呢?”
他清癯的面庞绽开一点如释重负的笑意,“你好了便好。我真怕你会死。”
我靠近他,唇齿间吐出几个字,“既然怕我死,担心我,为什么不让我在你身边?”
他微微正色,“帝姬,我已向佛祖许愿,若你的病能好转,小僧愿诚心侍奉佛祖,再不生二志。”
心中激冷一疼,“持逸……”我极力克制着自己,道: “持逸,遇见你我像是从梦里醒了过来。这么多年,我都一直是活在梦里,宫里的生活,锦衣玉食,都像是一个不着边际的梦。那天在山门遇见你之后,我才觉得自己是活了,是真实的。”
“持逸”,我几乎是在哀求了,“你告诉我,你是否是像我爱着你一样爱着我?”
我低低沉吟:“你从不告诉我。”
他的眼睛,我几乎是熟悉了那么多年一般,和我睡梦中常遇见的那双眼睛那么相似。它望着我,目光温和而纯白,清明似霜雪。他说:“是。持逸也这样爱慕着帝姬。”
我的泪,温热的落了下来,心里充斥着膨胀地快要裂开的喜悦,扑进他怀中紧紧拥抱住他的脖子。
他只是保持着那样端正的姿势,并不来拥抱我。他手中紧握着一串佛珠,轻声道:“可是持逸更敬慕佛祖。”他的语气有些哀凉,“持逸爱慕帝姬已入魔障,不可再毁帝姬大好良缘。”
我的心绪凉了半截,急切道:“持逸,我的大好姻缘是你啊,不是楼归远!你以为我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会是良缘美满么?!”
九月的月光,清冷如洁白的霜,照在他面上,光华宛转。
他的佛衣轻轻被风扬起,宛若白云初落,晓雾弥散。
他牢牢迫视住我,“芊羽,背叛你,我不忍。但我一心入佛门,背叛佛祖,我不能。”
我的双腿有些委顿,几乎要跌倒,望着他,颤颤道:“可是,佛祖是死的,我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啊。难道你不要我,偏偏要一个冷冰冰的佛像么?”我抓住他的手抚在我脸上,叫道:“我是活着的呀!”
持逸的眼眸中尽是无声的炽热的痛苦。他扣在我脸颊上的指尖有些颤抖,像青松的松针,凌风微动。
我多么希望,他可以牢牢抱住我,对我说,“芊羽,我只要你。”
我多么希望!这样热切的诚挚的希望,燃烧得我所有的力气都聚集在了心口一般,沉重而沸扬,快要透不过气来。
良久,几乎等到月也要西沉了。晚来的露水溽湿了前襟广袖,袖子上绣的金丝白纹昙花在露水的印渍下也有些黯淡了光泽。一点金一点亮,刺痛我满怀期待的一颗心。
天色乌黑,鸦鸣呜咽如啼,梧桐树亭亭直立,那么阔而绿的叶子都已经凋零了,只剩下荒白的树枝,寂寥地伸展着,那种姿态,仿佛无语问苍天。
无语问苍天。
他和我,忽然之间,无言以对。
我忽然觉得,深夜里,鸦鹊的哀鸣,悲凉如斯。这样冷,我环抱住自己,迟疑着伸出手,握住他的手。
持逸的手,和我一样冰凉。
我们温暖不了彼此。
脑子里呀呀地疼着,仿佛是一双坚硬的翅膀在搅动着,抽搐着。越是疼痛,我反而冷静了下来。
我淡淡道:“持逸,或许你不是我心里那个勇敢洒脱的男人。”
他平视着我,道:“是。”
我微微一笑,“可是我还是喜欢你。和从前没有两样。我喜欢的是你,而不是我想像里的男人,所以无论你心中是否有比我更要紧的东西,我都是喜欢你的。”
他的脸色有些微的潮红。他镇声道:“不错。遇见雪魄帝姬,我的人生全盘凌乱,几次几乎会死。可是芊羽,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我生命里的幸运还是不幸,可是如果不遇见你,我的生命会是一滩死水。”
“今生已过也,结取来生缘。”我的泪水灼热滑落,在这个冰冷的寒夜里有奇异的温度,“持逸,这真不像是我会说的话,我多不愿意说这样的话。我真想今生今世来生来世都能和你在一起。可是……这一生我们真正是要无缘做夫妻了吧。”
持逸反握住我的手,“咱们,修一修来世吧。”他的手那么用力,就像他的语气一般,紧紧抓攫着我,“芊羽,我总是在想,若是那一天,我在见到你后没有执意要出家,或者你没有答允我让我出家,或许我们可以在一起,我会为你入朝为官,尽管那会违背我的心性,可是为了你,我愿意。我会为你去参选凤台,芊羽,或许今日,你就可以风光下降与我。可是芊羽,我们已经错过了。我的母亲已经背叛过她的信仰,我却不可以。上代人发生过的悲剧,难道还要在我们身上在发生一次么?芊羽,即便我输得起,可是我不愿意世人都嘲笑你,你不应该承受这些!”
我的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仿佛是一滴无心落下的露水,满心满肺地绞疼着,我死死忍住,凄微一笑,道:“就算做不成鸳鸯之宿,想要在一起,咱们总是有法子的。”
持逸容色悲悯,阻止我道:“佛忌世人执着,芊羽,你为我,已经失去太多。”
我的泪凝在眼眶中,徐徐舒颜微笑:“遇见你,我得到太多。”
我凝望着他,几乎要把他的形容深深刻进我的眼眸底处。缓缓松开他的手,踏着最后的月色离去。
后宫——玉簟秋 正文 第二十章
章节字数:3040 更新时间:07…04…22 22:28
佛是他的信仰,而他是我的信仰。持逸不能背弃自己的信仰,我亦不能。如果我所身负的权势和荣耀是阻碍我和他磐石,我要这天下尊荣来做什么?转念如电,我伸手摘下紫金翟凤珠冠往地上一掼,既然如此,便不要这帝姬身份,长伴于青灯古佛之侧,与他一同侍奉他的信仰罢了。
母后,自然是不肯的。为着我是因为持逸的缘故,几乎要恨煞了持逸。
我心意已决,终究还是有些后怕。
私下里问槿汐姑姑,母后是否会杀了持逸断绝我出家之念。
彼时我手中握着一把小小的刀刃,锋刃雪白,吹发即断,这是我用来防身的爱物。
我的话语轻而坚决:“若母后真杀了持逸,孤一定自裁追随。”
槿汐姑姑抚摩着我的额发,叹气道:“帝姬以为太后是这样的人么?”
我摇头:“母后明于事理,想必不会。可是……孤还是害怕。”
槿汐姑姑为我斟上一杯香片,道:“太后绝不会杀了持逸,也不会加害于他。帝姬可以放心。” 她缓缓道:“皇上登基前太后执政多年,并未因私情而错杀过一人,且这也不是太后一贯的做法,这是其一;杀了持逸师傅只会让帝姬更怨恨太后,心结难解,太后向来疼爱帝姬,怎会这样伤帝姬的心呢,反而得不偿失啊,这是其二;另外……” 槿汐姑姑稍有迟疑,还是说了,“持逸师傅的眼睛很像太后的一位故人,即便是只为了这一个缘故,太后也不会杀他。”
“故人?”我好奇。然而槿汐姑姑并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取了玉梳轻缓梳理着我的一把头发,道:“若是真出家去做了姑子,这把好头发都没有了,多可惜呢。帝姬刚出生时头发不多,太后急得了不得,怕长大了头发稀被人笑,天天亲自用桐子油给帝姬洗头,费尽了心思哪。”
母后抚育我们兄妹的苦楚,我又怎会不晓得。想到此,心下也是软了。只是眼下我只想着槿汐姑姑分析给我听的话,槿汐姑姑在母后身边数十年,同甘共苦,对母后说不上十分,也有八分了解了。我心中稍稍宽慰。
然而到了夜间,串珠神色匆忙跑了进来,悄声在我耳边道:“帝姬可知道么?持逸师傅走了。”
我本更换了寝衣正要躺下歇息,一听这话,手中握着的衣裳便软软落在了地下。
我惊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串珠低首,“正是方才出了宫的,奴婢从浣衣局过来,正遇上他出去。”
我的脸上浮起一个虚幻的笑容,慢慢坐在了地上,头上的梅英采胜钗缓缓地滑落下来,白玉的花瓣钗身跌得支离破碎,唯钗头上一点红宝石的***,滟滟反射着烛火的光芒,那么冰冷的艳光,几乎要刺盲人的眼睛。我轻轻道:“他走了。”
串珠低声啜泣,“是,师傅走了。他自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