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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康见我来,很恭敬地行了礼,他的衣服已经被水气濡湿了,可是我的鞍辔被他用东西罩着,依旧干爽得很。
我说,杜康,交代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他依旧很恭敬地回答说,已经全都办好了,大人。晋王今日在牢里暴毙身亡,加紧稽查如阳王的公文也发了出去。
前些日子,在宫变中出逃的晋王被捉拿归案,案子是由大理寺审讯的,那边的人心并不服我,有心为晋王开脱,不过那几个老家伙虽然骨头硬,但是用官面上的那一套也不是压不住。
然而我不愿那么做。
那样做起来太费周章,我惟恐夜长梦多,所以,暗自吩咐杜康采取了更简单,也是更彻底的方法。
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吧?
回大人,他们办得很利索。
我点了点头,一桩心事放了下来,只是如阳王之事仍旧叫人担忧,如阳王龙越年少才高,不除掉他始终是一个心腹大患。
我回头看了一眼杜康,他的脸上有一丝疲惫之色,这些日子来,我借他的手处理了很多不能拿到明里去做的事,而杜康,也着实累了。
杜康,这些年跟着我,是不是过得很不好?
马蹄的声音敲击着路面,他与我错开一个肩的距离,不过大体而言也算是并辔,听我这么说,便很简单地回了两个字,没有。
我笑了笑。
杜康原本是我军队里的一名士兵,那年在边境与燕国开战时,他的勇猛和忠诚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个男人面对敌军时永远是浴血最多的一个——当然,所浴的都是敌军的鲜血。
不过,如果仅仅只是如此,我还不会收他做我近侍。
只是偶尔有一天在营帐外见到了他,那一天,军队打了胜仗,大家都在饮酒狂欢,只有杜康一人半跪在雪地里,替一只受伤的兔子处理伤口。 那天的雪积得很深,外面的天气也冷,可是那个男人就这样很专注地照料着一只兔子,作为一名军人,他甚至连我走近都没有发觉。
因为寒冷的缘故,他的手指有一些不灵活,可是看得出来是很小心翼翼的,包扎的手法也轻柔,生怕碰痛了小动物一丝一毫。
望着这样的男人,我的心不知怎么就微微动了一下。
后来就鬼使神差地把他留在身边了。
杜康的话很少,可是很忠诚,我相信他是肯为我拼命的,只要我一声令下,赴汤蹈火再所不辞。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司徒公子今日已经回京了,眼下正在府里等您。
马蹄敲击在路面上发出泠泠的响声,雨后的空气中,杜康忽然说了一句。
怀仞回来了?
轻轻地,一丝笑意在我唇边蔓延开去,我夹紧了坐骑,一扬鞭,那匹上等的乌云盖雪就在韶京的街道上飞驰起来。
5
回到府里我没有先去见怀仞,脚步缓了一缓,决定先去内室沐浴更衣。
水是从韶山上的清泉引下来的,干净而且清澈,侍女们放了很多白蔷薇花瓣在里面,我沐浴完毕后,身上隐约沾着蔷薇的清香。
白绸长袍很柔软,一直垂落到地上。
我用浅碧的腰带在腰间松松挽了个结,赤足从屏风后走出来。
月色很美,淡银色的光辉轻柔地洒在铺在地上的竹席上,隐约泛着温润如玉的光泽。
我一边让侍女替我梳头一边想着那个人,好久没有见他了,这才发现,自己其实是有一些想念的。想念那个人适时的温柔以及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点点的慵懒和磁性,微笑着说我会永远陪着你。
即使我知道他做不到,即使我知道这样的温柔只是一种游戏,可我依然沉沦其中,放任自己在他的怀抱中暂时忘记外面的风雨。
在经历了那场可怕的变故后,他终于回来了。
我想自己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一下,怀仞是完美的搭档与情人,他回到了韶京,能够替我分担太多的东西。
公子,晚膳已经准备好了,要与司徒公子一起用吗?
隔着一层素白的纸门,有侍女轻轻地问。
他也没用膳吗?
是,司徒公子日落的时候就来了,一直在府里等候公子,说是等公子回来再一起吃。
是吗……叫她们端上来吧。
我淡淡地吩咐,挥手斥退了服侍我的婢女,门外的侍女也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接着便退开了。
我伸出手去承接外面的月色,月光从指缝漏下来,柔软而轻盈。
门,被人无声无息地打开了,淡淡的莲子清香和着米香飘散开来。
我没有回头,只淡淡地说,东西放在那里就好,你退下吧。
一盘东西被人放在内室中央的矮桌上,然而人却没有退下,我只觉得一双有力的手臂从后面抱住了我,动作很温柔,可是胸膛却坚实。
……怀仞。
我从嘴边低低地吐出两个字,靠在那具熟悉的怀抱中,心情有种蓦然放松的感觉。
……我回来了。
身后之人抱我许久,这才低低开口。
我轻轻恩了一声低下头与他十指交缠,怀仞,你总算回来了,最近发生了好多的事,……
我都知道。
他笑了笑,声音有些低沉,所以我很担心你,就星夜兼程地赶了回来。
你是担心我手中的权势吧。
我一面这样说着,唇角却泛起一丝淡淡的笑。
我们都是自私的人,所以才能彼此了解,长久地合作下去。他在冰国境内做生意,有求于我的地方太多,我若倒台他会很不好办,这个男人心里在想什么我不是不清楚。
可是,即使知道他说的是谎话,偶尔听着也会觉得很舒服。
呵呵……天可怜见。
他笑了一声,轻轻地吻我的脖颈,苏翎你就是铁石心肠。
在刀刃上行走,不得不小心些。
我的语气淡淡,眼色微微一凝,怀仞,我还有好多事要牢烦你去办。
我随时随地愿意为美人效劳。
他的声音慵懒低沉,接着却轻轻笑了,我的监国大人也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当然,……
话说了一半我忽然打住,怀仞,不要套我话。
他又低低笑了起来,很含糊地,苏翎,不要老像只刺猬一样防着我,既然你选择与我合作。
不是没有查过怀仞的身份的,我不能够容忍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与我走得那么近。他家祖上是冰国最古老的贵族司徒怀砂一脉,后来不问朝政带着巨额财产流落民间。
因此我对他的来历算是比较放心的,可是,即使是这样,我也不能没有防人之心。
我低下眼睛不说话,他也就静静地抱着我。
我们两人在窗前的月光下站了一会,还是怀仞先开了口——
还没有吃饭罢?怎么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过我的身子,修长的手指在我脸上游移。
月光映照着他俊美的脸庞,他有些调笑地说,苏翎,看你最近瘦了那么多,抱着都觉得不舒服,……
气氛一下子恢复了,我收拾起漠然心情,抬眼瞪他。
要抱得舒服的话,你可以去找一只母猪。
他听后大笑起来,居然还装作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然后跟我说母猪长得哪有你漂亮,我听了当场差点厥过去,早知道此人十足流氓。
他笑了一回,接着却换上了一副正经的表情,怀仞很认真地看着我,然后说,苏翎,别累坏了自己,对自己好一点。
……莫名其妙。
不可否认,看到他如此认真的表情,听到他如此关切的话语我是有一丝的感动的,自从母亲亡故以来已经很少有人这样对我说话了,可是我必须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不可以与别人走得太近。
连宠我如昭明都可以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企图灭我全族,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值得把心交付?
更何况,司徒怀仞对我来说太过神秘,他的来无影去无踪和神通广大有时会让我感到一丝恐惧。
我转过身去不去看他的表情,所以没有看到他很自失地笑了一下。
直到很多年后当我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听另一个男子告诉我他的哥哥是多么喜欢我时,我才明白过来,曾经拥有和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他把莲子羹端到我面前,一口一口地喂我。
有时候我会觉得他待我就像对待一个瓷娃娃,永远那么细心,可是却总是按照自己的意思摆弄。
我不是女人,也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他这样的照顾,可是每次在他替我梳头更衣或是喂饭时我提抗议,他都只会轻轻地笑一笑,然后说,乖,别动。
可是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甚至有些享受。
习惯真的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它可以消磨你的意志,使人变得软弱。
——当然,关于这些,我也是直到失去以后才悟到。
我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他很耐心地给我喂粥,我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眉眼,他的线条很坚毅,是完全不同于我的俊美,虽然我的容貌也属于很出众的那种,不过,那是一种中性的纤丽。
苏翎,别玩火,……
他的声音有些哑,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我给他一个笑,懒懒地在他怀里翻个身,问,怀仞,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
我算是一个有洁癖的人,不能容忍一个人碰过了别人再来碰我,所以怀仞自从认识我以来就没有和其他人在一起过,可是我知道,富贵俊美如他,大可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恩?
他好象没有听清,随口问了一声,但我却不想再重复了,抬手拉低他的头,轻轻一吻。
为什么总是把我当作琉璃娃娃?
……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你才会收起你的爪子,变得不那么伤人,……
这个问题他回答了,一边说一边却吻住我,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吻弄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好半晌他才略微松开了我的唇,轻笑,原本是想问美人你,今夜我是否有荣幸在这里留宿?不过现在看来,已经不必了……
他抱起我往屏风后的床塌走去,而我没有抗拒,廊外,夏夜的荧火流光一样飞舞,微风吹在发上,很是舒服……
6
那一夜睡得很沉,直到天明时分才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