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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坐于玉辂中,恍惚间,高纬似乎回到了在晋阳的皇宫。
不过,这里不是晋阳,他面对的也不是匍匐的大臣。在尘土中遍地跪伏辗转、惊惶呼叫的,是近百名他高家皇族近亲。
这些人,全是北齐皇族的男性近亲,但有近一半人,高纬本人并不很熟悉。所有这些人,无论长幼,都身穿皂色的周国囚服,双手反剪,被捆缚着跪在尘土中等待被杀。
一声令下,周国的刽子手士兵口中呐喊,齐举大刀,对高家皇族的成年男性进行斩首。由于受刑者嘴里面都被套上一种避免喊叫的衔木嚼子,这些高家爷们们呜呜哀号着,黑发的,白发的,或大或小的,束辫不束辫的脑袋④,纷纷滚落在地。
刹那间,近百个人颈血狂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巨大的鲜甜味道。
十八岁的周国太子宇文赟,倚靠在一匹“龙马”⑤身边,身穿一身玄色衣甲,手托他俊美的下颚,饶有兴趣地在距离高纬四五米远的近处,仔细观察这位北齐皇帝的反应。
让他感到吃惊的是,他发现,北齐皇帝高纬脸色漠然,没有任何的惊惶和恐怖。对于近在咫尺的杀戮,他连眼皮都没有眨,只是把脸稍稍旁侧了一些。显然,高纬根本没有任何哀伤的意思,甚至他的表情中,还表现出一种近乎厌恶的不耐烦。
“父皇,父皇……”两声孩稚的惨叫在刑场上响起。高纬顺着声音望去,原来是自己年方八岁的儿子高恒。这个仅仅当了几天皇帝的孩子,忽然一蹿,挣脱刽子手的抓缚,朝他奔跑而来。
没跑几步,一个面孔和身材都非常巨大的胡人士兵,拦腰抓住了高恒。武士力大,仅用一只手,就把孩子倒拎起来。然后,他非常熟练地把这位北齐的幼帝双脚抓于手中。
一 建德六年①的刑场(2)
巨无霸胡人武士吸了一口气,猛然抡起手中的“猎物”,不假思索地砸向他身旁一个执盾武士的黑铁盾牌上。
一声闷闷的声响过后,孩子的头部已经血肉模糊。
高纬不动声色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
宇文赟站起身,走到这位比自己年长四岁、长着一张俊美而纤弱面孔的齐国皇帝面前,用鲜卑语说:
“是我啊,我是周国皇太子。听说,你们高家人善于卜测吉凶,你猜猜看,我能活多久?”
在问话的同时,宇文赟上下打量着高纬一身华丽的帝王行头,啧啧生叹:华丽的簪饰,华丽的衣裳,华丽的容貌。
“你和我,死期相同。”高纬略微瞥了宇文赟一眼,不假思索地说。
接着,高纬仔细注视着宇文赟轮廓鲜明而肤色黝黑的脸,若有所思,以鲜卑语说了一句:“没想到,你们匈奴人的鲜卑语也说得这么好啊。”
听说“匈奴”二字,十八岁的宇文赟脸色突变。他突然抽出利剑,以一种出乎意料的、令人不易察觉的飞快速度,猛然捅入高纬的腹中。接着,他近距离地、微笑着(近乎狞笑)用鲜卑语又问高纬:
“陛下,现在,你在想什么呢?对了,我要告诉你,你的生母胡太后,就在长安市坊卖淫。我们周国人,无论贩夫走卒,只要能出得起一匹绢帛,就可以睡她一次!”
高纬的脸色突然变得熠熠发光,他白皙的面颊涌上一股临死之人特别的绯红。
由于玉辂坚硬的靠背紧紧抵住他,这位皇帝依旧端坐着。突如其来的捅剑,并没有给他带来即刻的疼痛。
但是,他能感觉到一种自己体内忽然的衰弱在刹那间袭来,支离破碎的过去回忆,忽然变得鲜明而且多彩;而他面前的一切景物,却在瞬间变成了黑白。
“你,可以直刺我心!”高纬对宇文赟说。
接着,高纬把渐趋黯淡的目光望向远方,嗫嚅着什么。最后,他无比清晰地叹息一声,用华言,半是自言自语,半是询问宇文赟:
“小怜,我的小怜?”
宇文赟抽出剑,再一次重重地朝高纬胸部捅入。由于用力过猛,宝剑的刃尖竟然透过北齐皇帝的身体插入了玉辂的挡板上,一时不能拔出。
高纬的瞳孔顿时扩散开来。在那一刻,他恍然明悟:死亡,原来是这样美好而轻松的事情。
刹那间,高纬似乎回到了从前幸福的岁月。
冯小怜,那张清美绝伦的脸一下子浮现在他的眼前:面色红润的她,咯咯笑着,牵着他的手。那双玉手是那么温润、细软,那双眼睛是那么波光荡漾,那甜腻腻的呼吸是那么惑人心魄……两人飞一般跨上两匹轻盈如云的骏马,在晋阳郊外翠绿的原野上狂奔。
在高纬临死的眼前,他还看见,远方漫山遍野的黄红色叶子,让秋天的色彩变得那么丰富,它们燃烧着、跳动着,遥远的天边,似乎一下子被拉近到面前。
一种超凡的幸福感升腾在高纬的内心之中,他再次感受到四年前初次遇到小怜的那个秋天,那个晋阳的秋天……
① 北周武帝的年号,公元577年。这一年,如果按照亡国的北齐年号,是幼主承光元年。
② 今山西太原。
③ 指南北朝历史时期由宇文氏建立的北周。
④ 北齐实行大鲜卑主义,许多男人保持鲜卑人的风俗,流行辫发。
⑤ 指那种长着“龙翼骨”的马,突厥马的一种,即马脊椎两侧长有两条肉脊,骑乘时感觉非常舒服。但这种马只是用来做仪仗用的立仗马,很少用于实际战争中。
二 回忆的眼睛(1)
河清四年①,我九岁。
我,高纬,字仁纲,大齐皇帝高湛的嫡长子。太宁二年②,我父皇高湛当上皇帝的第二年,我才五岁,就被立为北齐的皇太子。
河清四年四月丙子日,清晨,我被宫内的侍女早早唤起。
梳洗冠服后,我乘坐皇太子銮辂,行往晋阳宫。
三马前驾的銮辂,每次我都感觉非常好玩。朱斑巨轮,伏鹿车轼。车的内壁,画着从上而下飞降的祥龙。特别是那六条祥龙的眼睛,又大又圆,似乎凸出于车壁。几年前,我更小的时候,第一次乘坐銮辂,祥龙的眼睛瞪着我,几乎把我吓哭。最后,还是车厢里面黄色的织锦图案让我定下心。当时,我仔细数着织锦上面的云朵和花卉,心情慢慢安静下来。
銮辂上的青盖左右,密排画幡,风吹过来,哗啦啦地响。高大的车轮外面,都是以黄金细粉涂抹。太阳照耀下,车轮反光,晃得那些骑马执戟护卫的卫士们常常会不停地眨眼。
这次出行,去距离东宫不远的晋阳宫游玩,我感到兴奋。这么近的路,还要坐銮辂,真是好玩极了。只是,我身上的冠服太显累赘。稍不小心,头上的皇太子必须戴的平冕就会碰到车杆上。而且,黑介帻边沿下垂的白珠九旒,晃晃荡荡,总是遮蔽住我的视线。特别是我身上的九章衮服,满佩瑜玉、玉具剑、火珠标首等东西,不时碰撞在车壁上,叮叮当当,让人好烦。
东张西望的同时,我心里忽然有些发慌。这几天,东宫的礼仪官,天天教我繁琐的礼仪,还向我拜贺说我要当皇帝了。
我不明白,我的父皇是皇帝,我怎么还能当皇帝呢?
怀着满腔疑惑,我进入晋阳宫。在宫侧的一间小屋中,东宫的从人与皇宫的内官们手忙脚乱,给我换了另外一套冠服。
比起有旒的非常不舒服的皇太子平冕,我更喜欢这种远游三梁冠。远游三梁冠很好看,上面有纯金制成的蝉。冠梁上,缀满施珠翠,戴在我的头上后,显得我长高许多。
升阶之后,我看见我的父皇头戴通天冠,服白袷单衣,微笑着与母后一起坐在御座上。我母后,头戴最尊贵的博鬓十二树首,身穿深青色的皇后袆衣和青纱内单衣。她身上的大带很鲜艳,上半段饰以朱红色织锦,下半段饰以绿锦。她的腰间,挂着金饰白玉凤凰佩件。母后,真的好漂亮。
他们旁边,大臣和士开站立着,朝我展开和蔼的笑脸。我真心喜欢和士开大人,他对我无比慈爱,总是给我新奇好玩的东西,简直比我父皇还要疼爱我。特别是他手把手教我弹奏胡琵琶,从来没有一点不耐烦。
殿阶上头戴赤帻的侍臣排成长长两排,见到我,皆跪下行礼。
行至父皇、母后御座前,我下跪行礼。
在我旁边,出现了一个使者。他捧册朗读了半天,内容我几乎都听不懂,只有他不断加重语气讲的“禅位”两个字回绕在我耳边。
按照礼仪官事前的教导,我从使者手中跪受那本大册,然后,我转身把它交给中庶子。接着,尚书官行前,把皇帝玺绶递给我。我跪受后,再转交中庶子。
最后,我向父皇和母后稽首拜谢。
礼官引导我在父皇和母后近旁的一个小御座坐下,有人给我穿戴上了皇帝的衮冕。由于当时我年纪不到,未加元服,我的头上仍然梳着双童髻。所以,我当时头上所戴还不是正式的皇帝冕,而是一种空顶黑介帻,上面加有双玉导和金翠宝饰。
在宦者给我换衣服的时候,我的父皇和母后都饶有兴趣地微笑着打量我。
冠冕已毕,殿下群臣山呼万岁。
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成为了北齐的皇帝。而我的父皇,现在成了“太上皇”。
虽然心中惶恐,我依然很高兴。因为,我,终于能和父皇、母后同坐在殿上的御座中。而我一母所生的亲弟弟东平王高俨,以及我其余十二个弟弟,都跪伏在殿下,向我行拜礼。
那些兄弟当中,个子较高的南阳王高绰,名义上,他排行老二,是我的弟弟。其实,他是我的哥哥。他在天保七年③五月五日辰时出生,而我也是五月五日出生,但晚于他,生于午时。听我母后讲,高绰的生母李夫人,不是我父皇的正嫡皇后,所以高绰才被贬为老二。我是皇后所生,虽然晚生几个时辰,倒成为老大。
父皇当长广王爷的时候,我是王世子。父皇做皇帝后,我就成为皇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