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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透过锅边缝隙钻出来,不用掀盖,那气味就能让人流口水。油色该是金黄的,星星点点浮在汤面上;汤水则该是澄澈通透的,能一眼就见着汤中的鸡。用小勺喝口汤,鲜中带着点微苦,回味后又渗出些微甜,口感温润,不油不腻。再说那鸡肉,嫩滑爽口,便是整只吞下去也觉得不够。
狐狸越想越气,索性坐回那张软椅抱着膝盖面朝墙,指在墙上用力抠出一道又一道印子,摆明了本大爷不要再理你这说话不算话的书呆子。
苏凡见他这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赶紧把那碗凤爪端到他跟前:“不是饿急了么?中午就喊没吃饱…不要饿病了才好。虽然没有鸡,但这儿有些凤爪,是城里的老字号凤鸣轩的,你就当解个馋吧。”
篱落原想再好好治治苏凡,但禁不住那咸香凤爪的诱惑,只得做个“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样子转过身来,也不接碗,一手抓一个便大口啃起来,苏凡只能站在一侧捧着碗伺候他吃。
不消一刻,满满一碗凤爪就成了满地的骨头。狐狸还不觉得饱又差遣苏凡:“把馒头拿来。”
可叹苏凡为了他特地跑了趟县城来回劳累不说,还要端茶送饭,完了再收拾他糟蹋的,最后轮到自己吃时就只剩半个冷馒头了。真真是造了什么孽?
还好后两天接连有人来请吃饭,否则苏凡怕是倾家荡产也养不起这只好折腾的狐了。
靠山庄民风纯朴,但凡谁家来个亲戚,庄里人相熟的必要请客人去吃顿饭聊表欢迎之意。苏凡与庄里人都没熟到这个份上,但是谁叫苏凡这个亲戚长得一表人才不说,还看起来身价不凡呢?你看看苏凡那破屋子里的新家具,谁家有这般漂亮的?所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嫁女儿不就看人家的样貌、人品和家世么?
看看篱落那一日再世潘安的风采,再看看他周身的纱衣环佩,谈吐举止虽有些张狂,但谁让人家是大地方来的呢?这叫气质!你说庄里有女儿待嫁的人家能放过这块远来的肥肉么?
这不,张婶说今儿个是张叔的寿辰,找苏凡去写个百寿图顺便留下来吃饭;李叔说他家狗蛋的功课要请苏凡去指点指点,晚了就留下来,粗茶淡饭的千万不要嫌弃;齐伯说近日棋瘾上来了,找苏凡杀两盘,一边下棋一边喝个小酒,年青后生别老憋在屋子里头看书,快成大姑娘了…
苏凡说家里还有远方表兄,恐不方便。
那一众立刻接道:“不妨不妨!一定请表兄一起赏光。记得一定带上表兄一起来啊!”
苏凡还想推辞,可篱落一听有吃的,立刻在后面拼命拽他袖子,淡金的狐眼死死地盯着他:你要敢说不,有你好瞧的!
苏凡无奈,只能点了头。
“算你识相。”篱落凑到他耳边说。
闻到他干净的气息,想起那一夜被他抱在怀里,暖暖软软的,倒还舒服。忽然很想试试把他抱着会是什么感觉?最近还真觉得无所事事呢。
便这般,苏凡欠下的鸡暂时记在帐上。狐狸走东家蹿西家就图一个吃。穷乡僻壤的,山珍海味没有,但是自家地里的瓜果野菜,池塘里的河鲜鱼虾,院子里的鸡鸭鹅禽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最喜欢那齐老头家自酿的桂花酒,清清甜甜的,一杯下肚,满肚子畅快;张鲫鱼家的红烧鲫鱼也不错;李粉条家的凉拌粉条再酸点就好了;还有那谁家…就那豆腐汤能入口…
每次回家路上,苏凡总免不了说他两句:“别老鲫鱼、粉条的叫人家,被人家听到了不好。”
篱落不在乎:“这样才记得住。”
苏凡无奈地摇头。每次陪他去,人家都拉着篱落问个不停。想必这聪明的狐该看透了人家的意思,既然无意,怎好意思三番两次上人家的门胡吃海喝?偏偏他每次上门都没事人一样,反而苏凡坐着是羞愧得浑身难受。
“就你呆。怎么见你都不怎么吃?反正吃的是人家的,你心疼什么?”
看,这狐还反过来教训他。
狐狸的日子过得滋润。晚上自有蹭饭的地方,白天苏凡去学堂上课没法带着他,他便爬上靠山庄中央的大树卧在枝头想着晚上的菜色,顺便听着树底下人们的家常。
“县老爷的第九房姨太太先前是春满楼的红牌…”
“前儿个邻庄的大头晚上起来上茅房,看到个白影从自家门口飘过。吓得都尿裤子上了…”
“这还得从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说起,那时啊,咱村闹鬼!”
“你知道么?有人昨晚看到打铁的强子半夜从曹寡妇家的院子里翻出来…你说这事儿啊,真那个什么…”
“…”
狐狸无聊,听得津津有味。
“哟,王婶啊!看你装的,还装!装什么不知道啊?庄里都知道了,你家兰芷要嫁人了!还是那隔壁的苏先生!”
“诶哟!恭喜呀,王婶。真是好福气啊!”
“苏先生是多好的人哪,你老下手还真不含糊,都抢到我们家前头去了。”
“去、去…你看中的不是他家的那个表兄么?我们家兰芷那丫头哪一点比得上你们家迎香?胡乱许个人家,就当了结了我一个心事,也让我们家那个短命的死鬼放个心…”
“…”
底下说得热闹,贺喜声不断。狐狸却越听越火大,娶妻?怎么没报备一声?
“哟,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就刮起风来了…”
无端刮来一阵阴风,树下的人看天色阴沉是要下雨,都急忙回家去了。
篱落一个人静静地扑在枝头。
只见这风越刮越猛,一时,飞沙走石,连迎面走来的人都看不清了。
此刻的苏凡正在学堂教课,学生顽皮,不肯好好地背书,硬板起脸训几句,过一会儿又闹得炸开了锅似的。
正忙不过来的时候,有人在门外问:“苏先生在吗?”
苏凡出门一看,是那颜家的小厮,常听他家公子唤他颜安。
“学生就是。”
颜安从袖中摸出本书交到他手里:
“我家公子临上京前让小的转交给公子。”
说罢,便走了。
苏凡翻来看,竟是手抄的诗集。那遒劲俊挺的字迹眼熟的很。开篇第一首: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便再也翻不下去了,只觉得脑中浑浑噩噩,里头学生们的喧闹声远得好似是天边传来的。
有些意外地看到家里空无一人,那只天天窝在软椅上挑着眉责怪他:“慢死了!是要饿死我是不是?”的狐狸竟然不在。
一路上都有些神思恍惚的苏凡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今晚说好是去齐伯家的。早两天齐伯就跑来三请四请过了。知道篱落爱他家的桂花酒,自己纵使心里不好意思,嘴上还是应了。
那贪嘴的狐大概是等不及他回来,所以自己先去了吧?苏凡思忖着。
找了张椅子慢慢坐下,将怀里的诗集放到桌上。烛火幽幽,空无一字的封页染上了点昏黄的色彩,好似落日一般。
便是那一年,夫子教念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谁没有背会谁就不许回家。那时苏凡刚入学堂,底子薄,跟不上。及至黄昏,所有孩子都一蹦一跳地走了,就只剩苏凡一人在案前着急,越急越是不会背,记了前一句死活想不起后一句。夫子气急,说要是日落前还是不会背就要挨戒尺罚了。苏凡害怕,泪珠子一串串往下掉,背得更不全。
“夫子莫气,让学生来教教他吧。”有人对夫子说。
抬起头来看,杏黄衫子墨黑的发,同样墨黑的眼一望不见底。
子卿,学堂里功课最好的颜子卿。夫子教的他会得最快,有些夫子没有教的他也会。这诗,夫子只念了一遍他就会了,同窗们羡慕,他淡淡地说,家中请的先生早已教过,没什么。众人“哇——”的一声,更为羡慕。他只翘了翘嘴角,视线往这里一扫,苏凡赶紧低下头佯装看书。其实,唇咬得死紧。
有些人,天生便是用来让人嫉妒的。
夫子“嗯”了一声,算是应允了。又吩咐了两句就出了学堂。
“你莫急,定了定神再背。”他说。
苏凡点点头,脸上不争气地烧了一大片。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不记得最后是怎样背会的,只记得那人温润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了一遍又一遍。连晚上做梦时,梦里也是一句又一句的“关关雎鸠…君子好逑…”
当时自己不过十岁,他也不过十一,却俨然是大人的样子了。哪里像自己,只会哭鼻子。
唇角微微弯起。
还有那一年,同窗携手郊游。仿古人流觞曲水,杯驻于前者便要赋诗一首。苏凡生性内向,最不擅长这样当众展才的事。可那杯子似跟他过不去一般,隔三差五地就要在他面前停上一停。手足无措间,又是子卿替他解了围,不但代他赋诗还要痛饮三大杯算作处罚。几杯酒下肚,面红耳赤,被众人笑称是大姑娘抹了新胭脂。他依旧淡淡地笑,只轻轻对自己说:“没事的,你放心。”只怕当时自己的脸比他更红。
…
“哟…好事近了,难怪笑这么欢。呵…”
轻笑声打断了他的回忆。苏凡猛然惊醒,看门外天色,自己竟发了这么久的呆。
“怎么?是在下打断了苏先生的好梦么?苏先生大慈大悲可休要同小人一般见识。”篱落见他不作声,以为是被自己说中了。
他果真要娶妻,还乐得很!心里开始为这认知不舒服起来,体内的酒液一阵阵上涌,热得好似着了火一般。于是越发管不住自己的嘴:
“还不知苏先生何时小登科?是不能大登科所以小登科么?你说这书呆子还真是执拗,知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