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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瑶夫人-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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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抬起头,正见阿金瞪了他一眼,我装成蚊子一般低声:“两位小兄弟,趁今晚弟兄们都在忙,不怕被他们撞见,不知能不能让我去,去水塘那儿洗、洗个澡?”
  根据半个月来的观察,若想逃出鸡公山,今夜是不可多得的良机。我屏息静气地站着,眼角瞥见两个半大小子大眼瞪小眼。过了许久,阿金学着豹子头的样子咳嗽了一声,端着声音道:“既是大当家这么说,那也行。”
  我心中一喜,却听他续道:“可是六当家早吩咐过,如果大嫂要求去洗澡,我们必须用绳子系住大嫂的手腕,然后背对水塘,每隔片刻,便得将绳子扯一下,大嫂应当叫唤一声,以示并没有逃跑。六当家也说了,若是大嫂喜欢洗澡的时候唱唱歌,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嘴角抽了抽,彻底无语,悲愤中抬头,夜幕上的一弯弦月象极了狐狸藏在折扇后的奸笑。
  观察了半个月的地形,在极度惊惧中煎熬了半个月,我没有办法死心,往水塘走的路上,开始对两位少年循循善诱。
  “阿金,你怎么没有去排队领号牌?”
  阿金踉跄了一下,然后结结巴巴答道:“我、我很忙,大当家说了,要、要我不得离大嫂左右。”
  阿聪笑道:“别听他胡说,他倒是想去领,被二当家喷回来了。二当家说他毛还没长齐,不能领号牌。”
  阿金的脸瞬时间涨得通红。
  我叹道:“二当家这话可说得不对,我弟弟象你这么大时,弟媳妇都挺着肚子了。”
  阿聪惊讶道:“不可能,六当家说了,得等我们满了十六才能做男人该做的事情。”
  阿金明显是走了神,往我手腕上系绳子时好象有些心不在焉。
  待他二人都用布条蒙住了眼睛,转过身去,我才摸索着解下外衫,也不敢全脱,低着腰摸住石头,一步步踏入水中。尚是晚春,山上的水十分寒凉,我连打了几个寒噤,尚未反应过来,手腕上的绳索动了一动。
  我迟疑了一下,才唤道:“在。”
  再唤了几次,觉得自己好象被拴住的小狗,终于忍无可忍,唱起歌来。
  听到歌声一直在水面回荡,手腕上的绳索不再牵扯,但等我唱到中段时,远远的山顶,有一缕笛音切入歌声之中,悠然而起。
  这笛音丝丝然、切切然,吹的正是这首《春莺儿》。
  春光旖旎,柳莺成双成对,在树梢撒欢。可乌云骤起、暴雨突来,顷刻间天各一方,可怜的莺儿,打湿了羽毛、折断了双翼,只能在暴风雨中凄鸣着呼唤伴侣。
  曾几何时,有个人牵着我的手在柳荫下漫步,听我唱罢这首《春莺儿》,他倜傥一笑,说:“窈娘,你若是娇弱的柳莺,又怎能千里迢迢找到永嘉,成全你我今生的缘份。”
  却不知,缘份也有深浅之分。深了,生生世世永不分离;浅了,不过是一夜夫妻百日恩。若是孽缘,自然只能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我蹲在冰冷的水中,忽然嚎啕大哭。
  曾经有人说过,沈窈娘有个别人没法比的长处,往好了说是坚强,往坏了说就是心贱,若要选个不偏不倚的词,应当是麻木。
  不管碰到什么样的事情,我不会端着股气儿过不去,也不会钻到牛角尖里出不来,顶多就是哭一场,然后恢复正常。
  此时若是一头向塘边的石头撞过去,也能在这鸡公山留下一缕芳魂,两个少年肯定来不及阻拦,可我觉得自己的脑袋中,竟从来没有“寻死”两个字。
  想当初娘被乱兵杀死,我也只是滴了些眼泪,然后将她埋了,独自上路。
  扮成麻风病人远上永嘉,不管沿路村庄中的人如何骂我,放狗咬我,也要从猪栏里抢出些草料,填到肚皮里去。
  无论幸与不幸,都是人的一生。邓婆婆说得对:活着再疼,也疼不过死。
  我隐约猜到在山头上吹笛的人是谁,于是绝了今夜逃走的心思,哭完了便穿好衣裳,恍若没事人一般,随着阿金阿聪回到山寨。
  隔山寨很远,便听到一浪又一浪的声音。空气中似有百花齐放,而其中开得最盛艳的,自然是那一枝枝红杏。
  可怜两个少年,脚步越来越乱,气息也越来越不稳,待将我押到豹子头房间的门口,他二人已是满头大汗、魂不守舍。
  我叹了声,推门进屋,豹子头正一杯又一杯地往嘴里灌酒。
  “同房”半个月,我渐渐摸到他的脾性,这等时候,我只有将自己缩成一团,躲到墙角。
  可身子不太争气,因为先前穿着内衫洗澡,这刻湿得粘在身上,我连打了数个喷嚏。豹子头睁着一双惺红的眼睛,在屋内找了一圈,才看到我。他拍了一下桌子,吼道:“吵什么吵,他奶奶的!”
  夜风将他的吼声送出窗户,满寨的春声忽然间为之一静。特别是二当家铁牛的叫声,如同被人猛然用一团牛屎堵住了一般。
  我暗暗佩服豹子头的威严,紧缩起来,大气都不敢出。
  一壶、两壶、三壶…我默默数着,只要喝到五壶,豹子头便会歪到床上呼呼大睡,那刻,我也将能够松一口气,略略舒展一下僵硬的身躯。
  可这夜,他竟连喝了七壶,待第七个酒壶被摔碎在地,我很不合时宜地再度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似是找了很久才找准目标,步履重浊地向墙角走过来。
  他的每一步,都似含着极大的愤怒、极强的忍耐和极深的苦痛。
  我还没有想清楚要如何闪开,他已蹲下来,用双掌捧住我的脸,双眼发直,反反复复地念着:“美娘,你回来了,美娘”
  “不、不,我不是美娘”我在他的手掌中呻吟,极力想让他看清:“卫寨主,你看看我,我真的不是美娘”
  豹子头的眼神更直了,他的手很粗砺,磨得我脸生疼生疼;他呼出的气息很粗浊,他如黑熊般的身躯更让人喘不过气来。
  窗是敞开着的,夜风吹进来,也带来女子们一浪高过一浪的欢笑。
  我一阵天旋地转,已被豹子头钳起来,丢在床上。因为醉酒,他的脸愈发凶狠,影影绰绰地逼来。
  “美娘”
  象剥掉新鲜的笋壳一般,他毫不费力地将我的衣衫撕裂,烛光下,他烧得通红的瞳孔里,映着我白净的胸脯。他赤袒着的身上,有一道又一道陈年的伤痕,如同虬结的松枝,又象丑陋的蜈蚣,深深地烙在他黑黝的肌肤上。
  我无力反抗也无处逃避,只能喃喃道:“卫寨主,我不是美娘,我…”
  他颤抖着伸出手,用滚烫的指尖在我唇上摩挲,面上呈现出一种婴孩吮奶般的痴迷。
  “美娘,你没死,你终于回来看我了。”
  他在喉腔深处抽泣了一下,象突然疯了一般,只用手轻轻一撕,我便全然呈现在他的面前。

  强之暴之(下)

  我没有咬舌自尽过,自然不知道那会有多痛。但吃饭时咬到舌头,然后疼得丢下腕,倒在那人肩头泪水涟涟,惹他一顿大笑,这等糗事还是做过。所以牙齿只是碰了碰舌尖,便松开来。
  可这么多天来的愤恨屈辱、担惊受怕,在胸内积蓄了又积蓄、膨胀了又膨胀,象滔天的洪水,要将堤防彻底冲垮,一泄千里。
  我仰面看着屋顶,黑腻的檩木上,有一只老鼠探头看了看,然后滋溜地跑掉。
  “啊”
  我忽然尖叫。
  拼尽所有力量尖叫。
  双臂被钳,双腿被豹子头象铁塔一般压住,整个身躯唯一有力量的,便只有喉咙。
  这一刻,我仿佛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拼力地尖叫。
  不知叫了多久,声音慢慢淡下去,最终转为呜咽。待无力再呜咽,气息无处渲泄,我发出一阵急促的咳嗽。嘴中有腥甜的味道,眼前的一切开始在摇摇晃晃中或清晰、或模糊。
  我仿佛又回到了柴堆上,唇边流着的是绝望的血,耳中听到的是他淡淡的一声烧吧。
  我仿佛又看见,那一支带火的长箭,越过他淡漠的眼神,象流星般向我射来
  不知是不是自己听不见了,还是山寨中所有人都被我的尖叫声吓住了,周围是可怕的寂静,静到耳鸣声如惊涛拍岸般清晰。
  压在身上的人僵了许久,又慢慢地伸出手来,粗砺的手指压上了我的唇。
  “嘘美娘,别叫,会让别人听见的”他象小孩般认真地喃喃自语。
  我不再挣扎,也不再尖叫,只静静地看着豹子头猩红的眼眸,看着他将整个身躯完完全全压过来。
  可预料中的侵虐并没有到来,他就象被暴风雨淋湿了的柴堆,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点燃成熊熊大火。
  看着他象一头受伤的孤兽,竭力想突破猎人的包围圈,却仍孱弱地一次次倒下,极度的惊讶令我睁大了双眼。这眼神也许刺激到了他,他猛然将我搂起,我便如秋天的芦苇,有他铁钳般的双臂间辗转呻吟。
  豹子头眼眸中的猩红逐渐转为血红色的戾气,我听见自己的肋骨被扼得咯咯响的声音,也许,这回是真的要去见爹娘了吧?
  “大当家!大当家!!!”
  就在眼前发黑、即将晕过去的一刹那,薄薄的木门被用力拍响。
  豹子头的眼睛深处波澜微起,但他的双臂仍在渐渐收紧。剧痛之下,我本能地张嘴,咬上他的肩头。
  江太公的夫人骂我时喜欢用一个词牙尖嘴利,于是我经常对着镜子咧开嘴照,然后怏怏地对江文略说:“我的牙齿又不尖,干嘛要那样骂我。”
  江文略便会倒在榻上吃吃地笑,然后在我烧得通红的耳垂边低语浅笑:“还不尖,昨晚都把我咬出血了。”
  此刻,我的牙齿定是尖得象一排利刃,深深刺入豹子头牛皮般的肌肤之中。他发出一声震天的吼叫,但他的双臂,钳得更紧了。
  浑身的血都在往脸颊上涌,我眼前一阵黑晕,却仍不肯松开牙齿,眼前有什么人在晃动,似乎是娘的身影。
  娘,奈何桥上,等等我。
  真好,终于可以和爹娘永不分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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