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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只有那铃声还隐约响着,好似透过层层布幔传来。
瑞亚眼皮一动,睁开眼来。我们的目光碰在一起。
我叫不出她的名字,只注视着她。
她扭过头,看了看四周。我身后的什么地方,有龙头在嘀嗒滴水。瑞亚用肘支撑着身体,半坐起来。我往后略一退,大家的目光又碰在一起了。
“它——它坏了。”她结结巴巴地说,“为什么那样看我?”突然提高嗓门叫起来,“为什么那样看我?”
我还是没作声。她查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又动了动手指……
“这是我吗?”
我微张着口,仅用唇形拼出她的名字,她重复道:“瑞亚?”
她起身滑下手术台。略一蹒跚,站定了,向前走了几步。她的动作很茫然,眼睛看着我,眼神却不知在哪儿。
“瑞亚?可——我不是瑞亚。那我是谁?还有你,你又是谁?”她眼睛睁得老大,闪着光芒,一种惊异的微笑在脸上荡漾开来,“你,凯,也许你也……”
我不住后退,直退到墙边。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不,你害怕了。我不能再这样了,不能——我不知道,也不明白。这一切怎么可能?”她攥紧拳头,捶着自己的胸膛,“我老在想自己是不是瑞亚,是不是瑞亚,就不会想点别的!也许你认为这是在演戏,是吗?不是,我起誓,不是!”
我心里一酸,赶忙过去,张开双臂抱住她。但她使劲挣脱出来。
“别碰我!让我一个人待着!我讨厌你。是的,我讨厌你。滚开!我不是瑞亚——”
我们彼此大声叫喊。她的手死死地撑着,把我推开,可我抓着她,死也不放开它。最后,她垂下头,伏在我肩上。我们互相抱着,跪在地上,精疲力竭,上气不接下气。
“凯——我该怎么办,才能停止这一切?”
“安静点!亲爱的!”
“你不知道!”她抬起头,瞪着我,“这麻烦没法解决,是吗?”
“求你——”
“我真的尽力——不,走开。我讨厌你——还有我自己。我讨厌我自己。我只想知道如何——”
“如何自杀?”
“是的。”
“可我要你活着。我要你在我身边,别的什么我都不要。”
“你撒谎。”
“告诉我,我要怎样做你才相信。你在这儿,实实在在地存在着。我只管这个,别的全不管。”
“这不可能是真的,因为我不是瑞亚。”
“那你是谁?”
久久的沉默。然后,她低下头,哺哺自语道:“瑞亚——瑞亚——可我知道,我并不是你爱过的那个女人。”
“你是的,以前就是。那段时光虽然不存在了,可你存在,真真切切。明白吗?”
她直摇头,说:“我知道,你对我好,那是你的仁慈,但那是没用的。第一天早上,当我坐在你床边,等你醒来时,我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我还难以相信,那不过是三天前的事。当时,我像一个精神病患者,脑子里一片茫然,模糊不清。既记不起往事,又惊讶于眼前的新鲜事。我像是从药物中毒的昏睡中,抑或从久病中苏醒过来。我真以为自己在生病,只是你没有告诉我。后来发现的几件事才引起了我的思考——你知道我指的什么。直到你在图书窒见了那个男人,又拒绝告诉我真相以后,我才下决心偷听那盘磁带。凯,我只有这一件事对你撒了谎。你找那盘磁带的时候,我知道它在哪里,我把它藏起来了。录磁带那人——他叫什么来着?”
“吉布伦。”
“对,吉布伦——他在磁盘里把一切都说了。当然,我并没有完全明白。惟一遗憾的是,我未能——他没讲完。他没提到,或者他提了而我没听到——因为我刚听到那里,你就醒了,我关掉了录音机。但我听到的内容足以说明:我不是人,只是机器。”
“你在说些什么?”
“机器,是的,我就是机器,用来研究你们的反应的——是这一类的东西吧。你们每一个人都有一个———个像我一样的机器。我们是根据你们的记忆或想像创造出来的。我说不太清楚——你知道得比我多。诸如此类的事吉布伦都谈到了——他的话有点艰深、晦涩——要不是后来事事吻合,我真不敢相信。”
“还有呢?”
“噢,还有我不需要睡觉,还有处处跟紧你,等等。昨天是最难受的,因为我以为你嫌弃我了。多么愚蠢!可我是如何想像到真实情况的呢?他——吉布伦——并不恨那女人,那个来到他身边的女人,可他提到的她的语气,总是那么可怕。直到那时,我才认识到:无论我干什么,都无济于事;我不能逃避,只能折磨你。而且,一个施虐的机器是被动的,就如一块飞向人、砸死人的石头,它自已是不能不飞向人、砸死人的。但是,我这个施虐机器却是爱你、向着你、不想你受一丝伤害的——这对我来说,太难了。我想告诉你一些我知道的真相,以为那样会对你有所帮助。我甚至给你留字条——”
“原来你开着灯就是为了这个?”
“是的。可我什么也写不出来。我在脑子里苦苦搜寻——某种‘提示’的线索——我都想疯了。我感到,我的肌肤下面不是身体,而是其他什么东西:我好像一个幻影,专门误导你的。你明白吗?”
“明白。”
“夜晚你不能入睡,满脑子胡思乱想,一连数小时,我身体里的幻影把你引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到处乱窜——”
“我明白你的意思。”
“但我知道自己的心在跳动,知道你在分析我的血样。你发现什么了?现在告诉我真相吧。”
“你的血跟我的一样。”
“真的吗?”
“千真万确。”
“那能说明什么?我告诉自己,那个——不明之力,就藏在我身体里的某个地方,而且它并没有占太大的空间。但我不知道它究竟在哪儿。对了,我说漏了一个关键事实:我没有勇气做决定。我害怕过,想过摆脱的办法。但是,凯,如果我的血跟你的一样——如果我真的——啊,不,不可能。果真那样,我早就死了,不是吗?液氧还不把我灼死吗?这就是说,我与你有一点就是不同——可是哪一点呢?脑子吗?我像人一样思考——可又什么都不知道!如果那异物在我的脑袋里,我就应该什么都知道,应该不会爱人,应该知道自己做假。凯,你必须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也许我们配合,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什么样的办法?”
她被问住了,不言语。
“你想到的是死,对吗?”
“对,我想到了死。”
又是沉默。瑞亚坐在地板上,收起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我抬头环顾四周,白色的仪器,白色的设备——这里有什么可疑的线索么?刹那间即可把意识赋以人形的线索?
“瑞亚,我也有些情况要告诉你。”她静静地等着我说下去,“的确,我们并不完全一样。你有一个地方不正常。无论我们怎么看那个‘不正常’,正是它——其实就是一点差异——救了你的命。”
一丝痛苦的笑容从她脸上掠过:“那就意味着,我将——长生不老?”
“我不知道。无论如何,与我相比,你更不容易受到伤害。”
“真可怕——”
“也许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可怕。”
“可你并不羡慕我。”
“瑞亚,我不知道你的命运会怎样,我自己和基地成员的命运也一样。我们在进一步做实验,会有新情况发生——”
“也许什么也没有。”
“是的,可能毫无结果。我得承认,我也倾向于相信不会有结果,不是因为我害怕——干这一行免不了害怕——而是因为不可能有最终结果。对此我很肯定,”
“结果?你指海洋吗?”
“是的,与海洋的沟通。在我看来,问题很简单,沟通意昧着交流,交流知识、想法,至少交流发现、事实。没有交流,谈什么沟通?怎么可能沟通?正如大象不是一个巨大的微生物一样,索拉利斯海洋也绝不是一颗巨脑。当然,沟通的途径各种各样,结果也各种各样,其中之一就是你——你来了,和我在一起。我尽全力让你明白,我爱你。有你,我这十二年投身索拉利斯研究的苦工就算没有白费。我真心希望拥有你。
“你被送来此地的目的,也许是折磨我,也许是让我生活得更幸福,也许只是一台普通的仪器——就像我看载玻片用的显微镜一样,也许是一种友谊的象征,也许是一种狡猾的惩罚,也许只是一个玩笑,也许是以上全部;或者是我们完全没有想到的另外什么——这也很有可能。如果你说,我们的未来,取决于海洋的意志,我不反对。对未来,我能预见的,并不比你多。我甚至不敢保证我始终爱你。根据已发生的情况,我什么都不敢想。完全有可能,明天它就把我变成一只绿色水母!这由不得我。但是,今天的决定权还在我们手里。让我们下决心,彼此相守吧,你说呢?”
“听着,凯,还有一事,我必须问你——我——我像她吗?”
“当初像,现在的你,我就不知道了。”
“听不明白。”
“现在我看到的是现在的你。”
“你保证?”
“是的。如果你真是她,只怕我不能爱你了。”
“为什么?”
“因为我过去的所作所为。”
“你对她不好?”
“是的,当我们——”
“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
“再说。你就忘了现在的我,而想她去了。”
《索拉利斯星》作者:'波兰' 斯坦尼斯拉夫·莱姆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